第一卷 盛世浮殇 第五十三章 漫天星斗今犹在

矛非矛，似枪非枪。专为军中力士打击所用。

    这种重器无锋亦无刃，专为棍棒增加破坏性，兵器使用者要求不高，但使用记录却甚少。

    这是一种颇为古老的原始武器。

    正如赵大勇其人。

    殳名牧野，上刻伐天二字。

    周遭万物皆以被浩然伟力掌控，唯有身前方寸之地与他气机相连，面对着堪称神魔一般的恐怖压制，中年武夫却是蓦地想起多年前那一场无止息的残酷战争。

    百里荒原骨嶙峋，十二重霄尽染血。

    牧野老卒，出阵。

    中年武夫挥动手中长殳，巨力搅动天地，少女立于原地，手中长枪亦是爆射而出。

    身随枪转，长枪如白驹疾驰。

    长殳猛挥，飒踏如流星赶月。

    巨力交错之间，双方俱是在猛力之下强行握住武器的长杆，再度向前疾冲。

    在一瞬间凝聚到极限的长枪，蕴藏了百万倍时间流速差积累的枪势，爆发出近亿颗星辰闪耀的辉火。

    而力界无限力量作用之间，亦是诞生出无穷心力。

    时间掌控的极限加力与一瞬间力量的完全释放，双方的交手直接将擂台厚重的星辰壁垒向着源能中心抽去，一瞬间吞没光芒的极暗之后，两道身影依旧保持着交手的姿势。

    一旁的看台上诸多武夫眼中流出滚烫的星辰之血，那一瞬间的极暗吞没了不知多少探测的冕日之辉，四品境的武者稍一迟疑便会被直接抽去意识，沦为无知无觉的傀儡。

    两个三品武夫的交手，竟打出了万物终焉的恐怖奇景。

    战斗终了，中年武夫喟然一叹。

    他战败了，古老的武道终究难以重现昔日的荣光。

    天家帝女，恐怖如斯。

    两人并行走到看台之上，分别坐在了陆阿九的左右手边，更令一些武者心生猜忌。

    短短十五个源星日，原本寂寂无名的小辈，竟然已经跻身高品武夫之中，还成为了其中的佼佼者？

    真是个隐藏的很深的家伙。

    朔月王朝的实力还是不可小视啊。

    第二场比斗，亦是这场武斗大会的压轴大戏，第一位的陆阿九对战第四位的易武神。

    虽然先后败于赵大勇与明玉魄之手，但这位何家教官明显留有余力，枪尖所指，便是仍旧坐于台上的螭龙枪主。

    也是那个夺走了他的爱徒的少年。

    徒弟转换师门，这对一位武夫而言，无疑是极大的耻辱。

    属于战血何家的易武神与这位斩杀何家战血的少年第一次当面，便已经摩擦出了足够的怒火。

    年方双十的少年便可达到不逊色于天家帝女的程度，这种天资，何家已经不止一次动了杀机。但奈何规则限制，多次暗中下手至今毫无成效。

    光明正大的击杀眼前的少年，亦可夺回家主的重器。

    对面滴溜溜转动着跟随少年上场的暗金大枪丝毫没有认贼作父的觉悟，反而愈发亲近新一任主人。

    这个少年，年方双十，莫不是当初那件事的后人？

    易武神提起手中黑燚，等待着少年出手。

    “初次见面，请问我宰的那个畜牲是你们战族之中哪一脉的？”少年郑重其事的问道。

    他没有什么挑衅的语气，好像真的就是宰了个畜牲一般寻常。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易武神压住怒气，像他这般年岁的老人，早已不会再轻易动怒，将荣辱视为寻常，才是上品心境。

    正在他平复心境之时，眼前发生的一幕直接破防。

    少年轻轻的弹了一下螭龙枪杆，暗金色龙牙大枪好像得到了天大的奖赏般化为百丈巨龙，咆哮着再度化作一座四方大鼎。

    大鼎转动着融入少年眉心，将百余颗冕日星辰融入其中，淬炼着少年的十品体魄。

    何家九鼎之一的螭吻鼎，就此易主。

    伴随何武尊千年之久的宝鼎与大枪，就此更名换姓。

    暗金色流光一闪而逝，仿若嘲讽般刺痛了易武神的双眸。

    战族内部之间的关系超越于血缘之上，同一战血序列之下诞生的战士们彼此灵意相通，上下尊卑有序。这等重器本应在战族之中流传于强者之手，竟被区区一个仆兵小子给夺了去。

    什么强者？少年将对方神态变化看在眼里，越是强者，越难控制本能的欲壑，所谓的超然心境，不过是没被破防罢了。

    既然要战，就别摆出一副高人姿态。

    双方登上擂台不过片刻，易武神数百年稳如泰山的心态便被动摇了一丝。

    就在这一个瞬间，少年双刀在手，双臂交叉，身影突兀消失。

    偷袭？

    这么没规矩？

    就在台下和光幕后众多看客疑惑不解的同时，黑燚遮蔽天穹的一击破开空气，砸在了少年刚刚站立的地面之上。

    异形龙兽的一击被躲过，少年闪现在对方的身后，双刀猛地插下。

    暗影袭来，一杆漆黑的长枪突兀的贯穿了少年的胸膛。

    从后方刺出的一击，正中他的心脏。

    易武神看似心境波动，实则早已展开了他的攻势，无处不在的暗影，代表着他可以从任意方位出手。

    少年身影化为一团模糊的虚影消散，转瞬便凝聚于百米之外，他伸手一招的同时，百道刀光同时斩过黑燚的身躯。

    一百道身影，一百个陆阿九。

    这一招并未结束。

    随着少年双刀再度交叠于身前，百道身影的气机浑然无缺的合为一体。

    一百道大赛准备的冕日星辰凝聚而成的身躯完全是独立的个体，但却又构成了一个整体的阵型。

    以战血之道，还战血之仇。

    五军之手，强袭先登。

    这些陷阵无双的死士们满百便可敌万，满万便可敌百万，满百万则可冲阵无量之敌。

    无视武道神通品阶的五种专属战血律令构成了他们战力的核心。

    生死同袍，以一成百，以百成万。

    战力叠加的后果便是这百人方阵短时间便拉平了和易武神之间巨大的战力差距。

    请君破阵。百道身影重叠为一具并不庞大的天象化身，不过三米身量，却昂然傲视着那盘踞于擂台各处的巨龙黑燚。

    雪白狮子战甲，老罴坐骑，黑白两刃横刀。

    一百道一模一样的身影构成的战阵猛然发动。

    易武神身化半人半龙的人形兽态，手中黑燚大枪猛然一拨，大枪如龙而出，直刺百道身影重叠的空隙。

    先登百人阵，战血同袍出征时最基础的阵型，亦是战血远超于薪火武道的战力所在。

    薪火燃起不过数千载，不知何时能够超越那些世界诞生以来便存在的古老种族，而战血却直接将文明带入了另一个高度，这样的对比之下，未曾搭乘上战族大船的武夫们早已丧失了反抗的机会。

    王，公，战，武。四等分明，高下有距。

    少年展现出战血战技的同时，却未曾有一丝战血的独有波动。

    先登角力，金刚唯体。王朝武脉自诞生之初便有着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

    先登铁士的力量较之寻常武夫高出十倍以上的基础数值，登峰境的同品武夫才堪堪比拟普通的初等先登铁士，而登峰境的先登铁士又相当于十数以上的同境武夫。

    这种修行上的根底差距，决定了战血远超武夫的潜能。无需天赋，只需不断厮杀，这种类似古老游戏中经验累积一样的提升方式相对刻苦修行，不断的摸索改造强出太多。

    但现在，有一个普通武夫，堂而皇之的使出了战血的独有战技。

    是类似的神通天赋吗？易武神微微动容，攻势愈发猛烈。

    双方交手的姿势如同普通武夫一般，一刀一枪交错碰撞，少年双刀连斩，扭转身躯配合着刀势游走，并不断的扭腰转胯躲过大枪的挺刺，而易武神亦是不断的控制着战斗距离，避免被挺近一丈以内的大枪死角。

    这种战斗对少年来说无疑消耗更大。

    自古兵者一寸长一寸强，更遑论一丈大枪对上五尺长刀，在冷兵器时代，没有任何武器能突破大枪的攻击范围，更不要提反抗的机会。

    少年战意昂扬，但似乎一开始就落入了下风。

    这种劣势局面，他已经经历过不知多少次。

    巨龙蜿蜒，暗影之中有成千上万杆大枪不断的袭来，对方在不断的打断他的攻击节奏，逼迫着他陷入对方的攻击节奏之中。

    易武神像是一个潜伏于深不见底的汪洋之下的巨型大王乌贼，时时刻刻准备着吞噬汪洋恣肆下风雨飘摇的小船。

    如汪洋之中怒涛拍浪一般的攻势之下，百人阵中刀光始终如一，在这本应不断衰落的战斗之中，少年的气势却在不断的攀升着。

    先登，陷阵，无双，同袍，破阵子。

    燃烧，余烬，烽烟，无衣，满江红。

    十种强袭手所修行的战技同时不断的使用，少年的技能熟练度突飞猛进着。

    先登铁士，陷阵无双。三种基础技被动提升着强袭战血的根底，而同袍与破阵子则不断的抬升着战阵的战斗力。

    这种叠加他早在安平城下冲阵时便暗中使用，一千冲阵十万，十万冲阵百万。看似是热血沸腾的不可能的胜利，实则是他已逐渐掌握了战血战技的使用。

    点点星芒闪烁，连接成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幕，体内源能如星辰之辉般不断打出。

    这是强袭手的远攻职业咆哮者的战技使用，燃烧，余烬，烽烟，三种基础技将自身源能如炮弹般打出，在对付人海战术时，体质稍差的种族会直接被碾成齑粉，毫无反抗之力的沦陷灭亡。

    双职业加成之下，少年不断的抬升着战斗能力。

    到了三品级别，看似基础的战技早已修行至不弱于自身品阶的程度，甚至一些战血压制着突破将战技磨练到一种非人的层次，超出自身品阶数等也是寻常情况。

    易武神修行薪火与战血两种武道，早已达到了三品顶峰的层次，一身极意武道与律令，纵然只是普通的双系修行者，在他这一等级，也没有太多武夫能够完美的克制他。

    但少年好似牢笼之中左突右冲的野兽，看似陷入绝境，但仍有着致命的杀伤力。

    他留着力量，等待着猎人忍不住出手，转变为猎物的那一刻。

    那时便是猎人喉管破碎，一命呜呼的时刻。

    这种眼神，哪里是一个双十少年能够拥有的，那像是一个经历了不知多少血与火磨练的老兵才有的纯粹的杀人的瞳孔。

    易武神内心感叹，这样的战士，真是一柄绝好的武器。

    但，他必须被折断。

    不能等他蓄势了，必须一击斩杀。

    黑燚奇长无比的身躯卷动暗影，无光天幕遮蔽了擂台，一如上一场看客们看不清任何事物一般，黑暗之中只有宁静的死寂。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源能，没有心跳，只有纯粹的暗。

    少年停下一切动作。

    易武神的黑燚无声的刺出，连通百道身影的致命一击到达的同时，他却诡异的感到了不同寻常。

    少年站在那里，但却只有一种虚无的感觉传递到枪尖之上。

    他就好像没有生命亦不曾存在的事物一般，纯粹的无。

    但当长枪穿透百道身影的那一刻，那种熟悉的感觉回归了。

    冕日星辰特有的能量波动毫无限制的爆发开，这一招是同归于尽的禁忌战技。

    破阵子与满江红。

    两首词牌名，两首请战歌。

    杀戮无声，光影无形。

    爆炸毫无滞瑟的贯穿黑燚的身躯，在那恐怖的能量风暴中，一尊大鼎升起，内中祭祀着一方石碑虚影，少年站在原地，好似全无损耗一般。

    易武神来不及惊诧这诡异的战斗节奏，他已经意识到了。

    他大意了。他好像和人们普通的认知当中的思维定势一般，认定了少年和他之间必然有着绝对的战斗技巧与战斗经验的差距。

    他毕竟活了数百年，怎么可能比不过一个都不到他零头的小孩。

    他能胜利的希望只在于突然的爆种或是传说中玄而又玄的主角光环。

    但现实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并且又不满意似的再一巴掌。

    少年并非隐忍或是蓄势，找寻机会等待着击败他。

    那只是他的错觉。

    一开始，看似强大的一方就是猎物，仅此而已。

    世事如斯，今必胜昔。

    那种虚无的感觉，源自于少年领悟我极意气，于悟者极意之上超脱所见的真实。

    虚界，无界，悟界，物界，法界，真界。

    此间六界，交融形成如今的星辰宇宙，万古源流。

    血即是火，火亦是血。

    永远不要忘记仰望星辰，那是人类尚未触及的伟大。沉迷于个体强大的虚无幻境之中，便永远无法触及真实强大的力量。

    法箓，构筑于六界力量重叠之中，由此构筑而成的身躯，无需比较力量的强大与否，纵然是星辰之辉，亦是由更为虚无的粒子组成。

    任何强大的能量，都不过是虚无之中绽放的一朵璀璨的烟火。

    随意转换的身躯构成，让他无视了这足以撕碎一个顶峰三品武者的能量风暴。

    两个三品武夫毫无保留的能量碰撞中，易武神惊恐的看着对方一步步靠近。

    “大叔，你难道没有想过，没有超越战血的潜能，我的兄长为何能豪取斩杀王血的功业。”

    “我只是想做个兄长麾下的马前卒而已，你们却剥夺了我的希望。”

    “不过是个低贱的仆兵，是这句话吧？”

    “能教出这样的战血的家族，还有必要存在吗？”

    “你今天，会死在这里。”

    少年身躯之中涌出无尽的黑影，那远超易武神所能理解的事物之中重叠着无尽的野兽。

    十年如一日，千万颗星辰，为了变强，为了跟随大兄天骄一般的进境，他曾融合了无尽的野兽与星球之中腐化的生命。

    在黑暗之中诞生的，是交织在黑白之间的无念之龙。

    “我早已领悟真龙之力。”两头巨龙蜿蜒盘旋的阴影之下，异龙黑燚惊恐又无法发出任何吼声，被黑暗悄无声息的吞没。

    被灌注于体内的真龙之血，被融合于体内的王血兽灵，在这一刻同时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太难吃饱了。

    那位生而为人的意念，是唯一阻碍着牠们肆虐的屏障。

    看似脆弱，却是一整座红尘白骨构筑而成的天下。

    吞噬持续了数百个呼吸的时间，少年体内所有的重霄之内同时发出了一声满足的长吟。

    三日圆满，十二月高悬。

    当源星化为冕日的那一刻，整个星河的秩序将被重新构筑。

    那之前所有的混乱，都将被熔铸成永恒且坚不可摧的丰碑。

    透过命运长河的三道河流，在那行将干涸的未来与不断垮塌的过去之间，护国龙碑始终矗立于现世星河之外。

    穹宇亦可为微粒，流沙亦可成星海。

    以尔之血，成就我无上大道。

    易武神呆立于原地，他好像毫无损伤，甚至气息依旧浩荡，但却仿佛遭遇了无尽折磨，彻底的失去了战意。

    压轴之战，以少年碾压胜利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