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D的课程比大学时还要难上不少,可再繁重的课业,都难以让方早解脱。她的课程进度让人叹为观止,但她知道,那不过是她转移注意力的方式。
她写论文、查文献的时候,她在图书馆抢不到位子的时候,她在实验室里工作到深夜席地而眠的时候,她总是一遍遍地回忆起从前在慕尼黑的日日夜夜。那个时候,周声一直都在她身边,她只要转头就可以看见他的脸。
直到这一刻,她才确定,自己从未有一刻放下,从来没有。
她还是爱着他。
后来她回过两次慕尼黑大学,Bol已经知道她的来意,一见到她,就和她说了自己收到过周声的邮件,有三四封,问的都是关于疟疾,还有一些战后心理创伤辅导的问题,她猜测,周声去了战区。
他们曾经一起去过巴基斯坦,在战火纷乱的地区共事,她绝对有理由相信,他是去了战区。
只是那时候,她的学业繁重,压根脱不开身,在无国界医生的网站上寻找过他,问过大家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的中国男人。可是太多了,太多了,那么多的人里,有谁记得住一个周声呢?
她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学业后,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
后来,她去了阿富汗,去了环境恶劣的喀布尔,那里无论是食物、水源和医疗服务都极其紧缺,她在那里度过了难以想象的八周时间。
在那里,她刷新了自己最长时间没有洗澡的纪录,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洗澡。夜晚和同伴们躺在脏兮兮的避难所,他们问她:“Echo,你是不是在找人?”
他们起初都喊她中国女孩,因为她的名字太难发音,后来又来了一个中国女孩,为了区分开来,她只能给自己取一个英文名。
她想了想:“叫我Echo。”
Echo,回声。
当经历了一次次的失望后,内心的期盼已经到达顶峰,即便在空境,也幻想听到回音。
也就是在阿富汗,方早听说了不少关于周的事迹,他是个年轻的了不起的中国医生,救了许多许多的人,还曾在战火中为一个尼日利亚妇女接生。那时候,她没想过周就是周声,因为在无国界组织里,叫周的、叫陈的有许多,他们对远方而来的中国人,都是称呼姓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方早下定了决心。
巴基斯坦面色愁苦、素不相识却给她塞了饼的妇女,因霍乱而离世的小男孩Abbas,不顾自己生命的无国界医生周,都给了她走下去的理由。
她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周声。
从阿富汗回到德国后,方早又拒绝了夏里特医院和几所知名研究所的邀请,继续她的无国界医生路程。她的老师Jonas有个老朋友,在几内亚意外丧生后,他就一直郁郁寡欢,自己最喜欢的学生要去参加无国界组织,他内心是不舍和反对的。
可最初,是他将她带上这条路的。
所以,他没有再反对,只是告诉她,一定要平安归来。
方早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幸运,仅走了一站就找到了周声。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她也在这里遇见了赵苍苍。
方早和团队被安置在茅草与砖石搭建而成的简陋房子,她和Camille被分到了一间:木板床、摇摇欲坠的书桌和两把木椅是房间的全部组成。
Camille一坐下就开始发问:“你怎么认识周?传言可没有说他竟然这么帅!但是周好像生病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以后的工作……”
Camille话虽多,但并非都要方早回答。她木讷地听着,想到Camille所说的肝病,再也坐不住,准备去找他问个清楚。
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敲响。
方早刚一打开,看到面前的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站在方早面前的人,是赵苍苍。她总是五颜六色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有染了,干枯的发尾还带着半截酒红,她穿着和方早一样的白色T恤,外面套了一件红色的开衫,手上抱了带给她们的日用品。
她看起来是那么陌生,有那么一瞬间,方早觉得自己认错了人。
她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上一次联系还是方早从阿富汗离开。她知道方早一直在寻找周声,可从未告诉方早,周声在这里,甚至没有告诉方早,她参加了志愿组织。
在漫长的沉默后,赵苍苍才开口:“方早,真是好久不见。”
每一个人,都和她说好久不见。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方早觉得,自己这一天经历了太多,她的心情就像乘坐过山车,一颗心现在还悬在空中,没有落下。
“方早,对不起。”
方早看着她,那么美丽的赵苍苍,在非洲强烈的日照下脸上已有了晒斑,泛着一点红。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她问赵苍苍:“你喜欢周声吗?”
赵苍苍的回答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个否定的答案。
赵苍苍是不喜欢周声,而是爱他,比她早,比她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