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还未散去,太阳已升起。
“快,担架在哪里?”
“清创已完成!”
“纱布还有吗?这里没有纱布了!”
方早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发出规律而有力的跳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加入了他们。
火直到中午时分才完全被扑灭,医院一半沦为灰烬,一半是残垣断壁。
大部分病人已转移,还有小半部分情况危急和来不及送走的,被转移到了帐篷搭建的临时病房里,医护人员正在进行抢救。
警车已将现场封闭,消防员仍在火场作业。浓烟滚滚,哭喊声久未散去,地上都是黑色的积水,但帐篷内,喧嚣仿佛被隔绝。
此时,方早与周声正置身于几台手术台铺上无菌布搭建而成的临时手术室。半个小时前,消防员刚救出一名伤者,除了手脚皆有大面积烧伤外,更可怕的是穿透他身体的钢筋,再颠簸到别的医院已经来不及了,仅是十几分钟就搭建出一个新的帐篷,麻醉机和器械台都是从火场转移出来的,腿部都被烧得漆黑。
现场忙成一团,方早看着大口呕血的病人,第一次觉得恐惧。
医护人员紧缺,哪里都需要医生,她自告奋勇进了手术室,可当看到已成血人的伤者时,她许久不敢上前。无论是在巴基斯坦,还是在医院实习,更或者是刚刚在临时病房,方早做的都是简单的医疗护理,从未真正踏足手术室,现下,看着生命危在旦夕的伤者,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唯恐添乱为伤者带来危险。
直到周声喊了她的名字:“方早,快,止血。”
现场仅有的几个医生皆是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仅剩一个左手烫伤的外科医生,一边做着术前准备,一边进行场外指导。
周声整个人跨坐在手术台上,一只手扶着钢筋,一只手正在为病人止血。那钢筋顶端还带着一大块天花板碎片,也不知道他单手如何支撑住的,喘着粗气,几乎是咬牙切齿,用尽所有的力气:“快,止血。”
方早这才如梦初醒,忙找了干净的棉布纱布按住出血口。病人已呈半休克状态,纱布刚按下去,已经完全湿透,方早忙换了纱布。
她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越来越镇定,直到医生将手按在了钢筋上。
“Areyouready?”医生问,不知道是向方早还是周声。
她下意识仰起头看着周声,他恰好正在看她,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慌乱。
方早毫不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滚烫的鲜血从伤者的身体喷涌而出,溅在她的脸上。
方早没有害怕,更没有慌乱,迅速地拿起纱布,填充进伤口,她的反应又快又准,没有半分犹豫。
此时,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仅有一个想法——他不能死,不能让他死。
后来方早回想起那一天,许多画面已经不甚清晰。
唯独周声那坚定的眼神,始终清晰明朗。
那个被钢筋贯穿肺部的病人,在移除异物后,出现了大出血的症状,要再送往附近医院,已经是来不及了。
可是现场医护人员紧缺,几个医生皆在临时手术室忙碌,生命是平等的,谁也不可能抽身来为患者做手术。
而周声与方早,他们只是医学生,实习生,从未上过手术台。
方早看着情况越来越危急的病人,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她听见周声坚定的声音:“准备无菌手术室,马上进行手术。”
他并未穿白大褂,他那么年轻,一时间,无人响应他的号召。
那个手烫伤的医生,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可他并未看那医生,只是看着病人,继续做着止血工作,周遭的一切并未影响他,那医生不知道他是谁,却是被他带入了状态。
“准备手术室。”
方早在这时听见周声的声音,他用母语问她:“方早,你可以吗?”
她的不安、恐惧和慌乱,在他镇定的表情中,慢慢被驱散,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可以。”
方早永远记得那一天。
那是她第一次上手术台,那台手术,周声是主刀医生,而她是他的助手。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紧张,会做得不好,可当一条鲜活的生命被握在自己手中,她心无旁骛,脑海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将自己这些年来学到的知识学以致用。
患者被钢筋贯穿身体,肺部和脾脏多处破裂,修补手术整整进行了五个小时,方早与周声皆是滴水未进,整整做了五个小时的手术。
当她走出手术室时,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她回头望向周声,正想说话,却猛地一头栽倒下去。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方早感觉自己跌入了一个炽热的怀抱。
他抱着她,十分用力,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