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她进门,Elias如临大敌,满脸戒备,手也不自觉地捂住了胡子。
方早若是表现出会说德语,怕Elias已经大骂起来,索性装成听不懂,也不说话,往床头柜上放了两个桃子。
医院每日都有配餐,牛奶、咖啡、水果也都供应,但都是统一供应。方早注意到,送来的苹果、梨子Elias基本没有动过,估计是牙口不好,所以在超市买水果时看到桃子,她便顺手多买了两个。
放完水果,方早也没去看Elias是什么神色,直接离开。夜晚查房的时候,床头柜上的水果已经不见了。
Elias吹胡子瞪眼,让他吃药的时候,倒是比往常少用了一些时间。
方早的实习期只有一个半月,才过去一半,心外科的病人已经换了一轮。Elias术后恢复得七七八八,仍旧不想出院,好在心外病房并不紧缺,加上他年纪大,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可,便让他一直住着。
方早偶尔去超市,会给他带回两个软糯的水果,有时是桃子,有时是香蕉,有时是熟透的芒果。她知道Elias不爱吃酸,因为有时候她买了橘子和覆盆子,第二天仍旧完好地放在那儿。
Elias是个怪老头,从不和方早说感谢,却也没有再为难她。
实习结束的前一周,方早想了想,还是与Elias打了招呼:“我再过一周要回学校了。”
她说的是德语,Elias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随即愤怒地咆哮:“你骗我!”
“我从来没有说我不会说德语。”
Elias不再理会她,当天故伎重演,不肯吃药。
那天方早是早班,早早回了宿舍,发现室友带了男朋友回来。她觉得尴尬,索性出门逛超市去了。不知为什么想起Elias委屈愤恨的眼神,她又去了一趟医院,给他买了喜欢吃的芒果。Elias知道她去而复返,明明没有睡着,却固执地背对着她,呼吸沉重。
方早放下芒果,决定明天再和他道歉,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后来方早想,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她往常回寝室后极少出门,偏偏那夜室友的男友来造访,她从Elias的病房出来后,并没有离开医院回宿舍,而是去了休息室看书。而偏偏那夜休息室的灯坏了,一闪一闪晃眼睛,她索性拿着资料去了走廊尽头的器械间。
器械间平时极少人来,方早席地而坐,看了一会儿书,或许是太累了,她竟然坐着就睡着了。
火灾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方早并不知,待到她被浓烈的烟味呛醒时,外面已是一片喧嚣。
消防车声、呼救声,伴随着燃烧的爆破声此起彼伏,方早吓了一跳,才发现窗外已经一片红色的火海。
她刚把门打开,发现火不停从病房里蹿出来,阻断了她的路。
火是从另一端烧过来的,她的面前是红红的火海。病房的人应该都已撤离,一片死寂,只有噼里啪啦的火焰燃烧着。方早拼命地呼救,可惜她的声音很快被窗外的响动所覆盖。她歇斯底里地呼喊,在走廊响起了回音。
那一刻,方早几乎是绝望的。
没有人会想到器械室有人,心外科的人都已撤离,她并不值班,没有人会发现她在这里。
但是这种绝望很快被求生的希望所代替,她又冲回了器械室,翻出了一张床单,用水打湿后,包裹住自己,又翻出了几个口罩,打湿后叠罩住口鼻。
方早看着滚滚烈火,咬咬牙,冲了出去。
火从四面八方蹿出来,吞噬着空气,方早几乎能够感觉到跳动的火苗舔舐着她所顶着的床单,发出“咝咝”的声响。她不敢想,也不敢看,埋头往楼梯间的方向跑,不停有东西因燃烧而坠落,可她拼命地往前跑,竟一次也没有被砸到。
方早一口气从走廊的这端冲到了那端,火光中,她终于看见了楼梯间的门。
她还来不及高兴,却发现门推不开。
或许是原本就是锁上的,或许是被燃烧掉落的东西堵上了,方早无法细究到底是什么原因,她花费了所有的力气,拼命地拍打着门,但那扇门在她的咆哮中纹丝不动。
最后,她终于疲惫颓靡地瘫坐在地,连床单的一角开始燃烧起来都毫未察觉。
在如此接近死亡的时候,方早并没有想到任何人,她想到的竟是自己未完成的作业,那瓶颈许久的论文,一瞬间就有了方向。
就在这一刻,方早听见了远处微弱的叫喊,像是在询问有没有人。
她忙起身,朝着门用力地拍打:“Help!Help!Help!”
她不知道自己拍打了多久,当听到劈门的声音时,她的喉咙已经沙哑,手也疼得没有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