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昭武七年,雍梁上将军府。
“阿兄,阿锦的小兔子还没做好吗?”
“阿锦才没耍赖!”
“阿锦找不到你了……”
陈云钊从幻境中醒来,缭绕的雾气和腰间传来的隐痛方才使他意识到自己已在这草药水中泡了大半个时辰。
“少将军,属下已将乐姑娘平安接回。”
隔门传来副手的声音。
“知道了。”陈云钊扯过单衣,又披上了外袍。“伯崇,你去趟望舒阁,向诸位大人报备清楚。”
交代完毕后推开房门,副手已然离去。他独自在这寒冷的风中站了稍许。穹顶之下飘零的小雪不由得使他想起了阿爹前往蓝田大营前同自己讲的种种往事。
初冬晌午的前厅分外亮敞,光洒在人身上也格外柔和。穿着素布衣裳的女子独自站在厅上,手按在衣襟处许久方才垂下,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宝贝。
风吹过,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正拢了拢衣袖,一个汤婆子就落在了她手里。
她抬头看向他。
明明年纪相仿,却不知为何,男子的眼中竟没有应有的澄澈,多出来的反而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乐清觉得这人的心底大概总是绷着一根弦的。
“目下就我一人在这府上。”他淡淡笑了笑,“家宰回乡省亲了,我叫侍从清了下房间,近日若是还缺些什么,就让底下人传个话。”
“从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北魏都雍梁,望舒阁。
“华予兄!”
冯伯崇远远见着那熟悉的身影便喊道。
“伯崇?”那人将一卷扣着印的羊皮纸交给吏员便转过身来,一身官制的蟠螭暗纹黑袍衬的他身形愈发颀长。“这么快便回来了?”
“不过是跑趟晋国,比起平常那些事儿,可不晓得多轻松呢!”他用胳膊肘捅了捅华予,刻意压低了声音。“少将军那儿我不敢多言,这事儿也就和你说说。”
“你说这将军府本就冷清得很,云钊他就是个木头,无趣!那乐姑娘也是一路上半句话都不说的性子。这凑一起倒好,更冷清了……”
冯伯崇耸了耸肩。
“你好像很失望。”华予看着他恹恹的样子,笑出了声。
“是啊,我以为,”他突然激动起来,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又放低了声儿凑近了些。“我还以为上头这么安排是……”
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个他平日里最不想听见的声音。关键是,那个声音还在指名道姓地喊他。
“……见过内阁主。”二人行过礼后对视一眼,满脸的尴尬,也不知方才的对话被这这直隶的上峰听见了多少。
“随我来一趟。”他心下一惊,尤其是看见老爷子张邺那难以言明的笑意后——不知道这老家伙又会怎么折磨自己了。
“阿爹自幼与乐叔伯相交,从频阳县出来后一同投了役籍,后来叔伯被外阁提用驻晋国为我北魏效力,其中往事,你大概也是知道的。”
陈云钊将她领到府中最深处,那是一间被隔开来的小屋子。
“父辈们的旧事我自是知晓的。”乐清不疾不徐地答道,手一直攥着袖口,看上去倒像是在自言自语。“至于晋国的那些事儿,阿爹虽不曾同我细说过,但这么些年,我也能猜出个半分。”
陈云钊张了张口,却将刚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他伸手推开门,只见屋子中央奉着块牌位,黑体玄鸟暗纹,对魏人而言是独有的至高荣耀标记。
望舒阁乐珵。
短短的五个字却是她阿爹的一生。
他在一旁默默看着她,想着过会儿该如何劝慰才最妥当,可是许久都未等来他早先预想中的撕心裂肺的哭嚎。
乐清只是站在黑色牌位的跟前,不发一言。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跪下,仰头看向那冰冷的字符,叩下时,满眼尽是决绝。
“张叔,您叫小侄来,是有什么……”被带到内阁主张邺处的冯伯崇极其的不安。众所周知,这张令平常就是个老顽固。若非凭着自家阿爹和这上峰的交情,打死他,他也不敢如此套近乎。
“碎崽子!”张邺笑着将案前的锦盒推向冯伯崇。
“瞧瞧!”打开来竟是一件蟠螭暗纹的官制外袍,旁边赫然放着令牌印章。
“这,这这这这……”冯伯崇突然结巴起来,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眼前的黑袍,一边看向张邺,眼神都是痴的。
望舒阁自创立以来直属北魏王,等级管理一向严格,投役籍或弟子籍后能入阁的自是军中,学室府的佼佼者。这之后,阁中又分内外二阁,外阁管理驻外事宜,内阁则是经手国内的风吹草动。举国尚黑,固阁内众人皆着黑袍,这唯一的区别便是暗纹之差了。
魏史望舒阁卷宗曾记载:“内阁诸臣,令者饰玄鸟,后及蟠螭。”
张邺抚了抚胡须,笑的合不拢嘴。
翌日亥时。
“少将军。”
巡夜的甲士见着晚归的陈云钊,习惯性地问礼。而后者似乎沉浸在什么事情中,对周边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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