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
我故作轻松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操心别人的生意?”
周玖良举着笔说:“这你就不懂了,百十人的小镇,消息来往皆不过酒楼饭店,上回你说,东堪是有些什么特产来着?”
“嗯……好像就只有些农产,果啊、芋啥的,没什么值钱……哦对了,距此不远有两座矿山,父亲说过,整个西南的铸币用料,好像有一半出自这里。”说到这,周玖良示意我翻开手中的账本。
“那便是了,如此单一的出产,必然有一路外人会时常来此。其余百姓,除了维持本地生计,就都是给矿上服务的吧?账本里好好找找,或许有些线索。”
“那我们今日,不去临益书院吗?”对于我来说,从小长到大的地方,肯定比手中的账本重要。
周玖良眨了眨眼,笑着说道:“去,等宋渊回来,喝两口水,歇歇脚就去!”
我稍微安了点心神,开始翻阅跟前的两本账,里面都是些进货销货的记录,大抵涵盖了半年左右的流水,其中有一些是赊账待收的,确实如周玖良所说,跟矿上有关,写的赊账人就是工头李大眼、工头张二麻子什么的。
偏头一看,另外那本不知写了什么,惹得周玖良仔细咂摸,还不时笑出声来。
“三少爷,你看,这里有一句话,写着‘寸老六摆桌嫁妹,收定钱五十文’,后面又写了‘寸老六退定,羊角风女子,难矣’。这个掌柜怎的如此婆妈,还记这个!”
我努力回忆着福喜楼掌柜是谁,不过实在想不起来了,也许是从小过得清贫,没什么机会来这种地方吃饭,所以对酒楼掌柜没印象。不过就这字迹看来,掌柜的必定不是什么有学问的人,就那几个字,歪歪扭扭的,只是寸老六这名字,好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听他念得起劲,我干脆合上手头的账本,宋渊也锁好门回来,坐下听周玖良将他跟前的糊涂账中有趣的部分讲出来。
“哈哈哈,这个掌柜的真是绝了!韭菜的韭字,用了个数字的九代替!你看这儿,又开始嚼舌根了,‘牛富贵欠酒钱八十文,幸得于其离开前悉数追回’,还有这个‘张寡妇托带话,让矿上独儿归家,赠南瓜十六斤,且算不亏’,‘王姓老者,云安人士,房内摆八人大席三日,均撤席告终,不知为何’……”
“有了!”周玖良指着一行字念到:“‘春分,郭先生定木炭三百斤,送至临益书院,收定钱三两’,你爹!”
我回嘴道:“你爹!”
宋渊也帮腔:“周先生怎么骂人!”
“不是不是,这个郭先生肯定是你父亲吧?!他干嘛要买这么多木炭啊?”周玖良有些不好意思,就赶紧岔开话题。
“好像我去云安之前,也见父亲大量买过木炭。基本上只要到春天,就会买好多回来,堆在院里如小山般高,要花上大半天功夫挪回屋里,码在墙边慢慢使用。到冬季快来时,会再补一次。你快看看,还有没有关于我家的消息!”
周玖良嘟囔着,说一个三口之家,又是书院这种营生,怎会用得到这么多木炭,一边将账本反复翻了个遍,说道:“没了,这账本应该是今年的,最后一次有意义的记录是这条,大抵是说,矿上遣散了好多工人,于八月初包了三天流水席,你说,是不是出事了?”
我不知道,因为从小,就不太听父母提起矿上的事情。尤其是东堪铜矿牵扯到铸币,这镇子上下更是避而不谈,究其原因,似乎是和一个老佛爷的亲近官员有关。
在均都茶山的时候,我曾与当地揉茶的几个老师傅聊过,他们都说那位官员常常往返均都和云安两地,其人杀伐凌厉,对于他与老佛爷的关系,他的官职安排,他的科举成绩什么的,知道的人都死绝了,敢讨论的,也多受到官兵的“照顾”。
宋渊端起碗来将水喝干,说道:“矿上的官员都挺和蔼啊,我之前随王爷去巡查过一个,距离洞庭湖不远,那些人喜庆祥和着呢!”
周玖良嫌弃地说:“那能比吗?!王爷去了谁敢惹?说起来,你们去那矿上干嘛?”
宋渊整张脸都攒成一团,盯着房梁细细回想,说道:“好像是官员上奏说,井下爆炸了?还是有什么毒气从地底漫出来闹了多人害病来着?不过,好像那些下井的工人说是因为地震频发,不敢再采了,工头带头闹事要两个月的月钱,王爷才被派去处理,哎呀,人多嘴杂的,谁知道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