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的也有道理,你妈是个女儿,又小,见不见……”
何雨在压制自己胸中喷薄的怒火,不能闹,她现在是何默默,姥姥对默默总是总是不错……就算今天闹开了,错的也只能是“何雨”,
“算了,我说错话了,您别放在心上。”
说完,她后退了一步,在各种意义上,她都后退了一步。
闹开了又有什么用呢?眼前这是她亲妈,就算是撕吧出了她妈一身的错又怎么样呢?一切都已经成这个样子了,她是成年人,她得看将来,不能只想着从前,将来她要给老太太养老送终,等着默默去了北京去了上海,出国了……老太太的身子估计也没这么好了,她还得养着自己的亲妈,照顾她。
难道还能一辈子不见?还要每一次见了都分出个是非对错?明知道分不出来,也说不明白,只会留下一个接着一个的疙瘩,那就稀里糊涂处下去吧。
她终究办法做到自己女儿的直率和勇敢,她说到底还是林颂雪口里那个糟糕的大人。
可,怎么还是恨呢。
手上的手臂上传来阵阵的刺疼,是何雨不小心抓了上去。
坐在床上,韩秀凤捂住了眼睛。
“默默啊,姥姥只剩你了,你妈她……她怎么能这么说呢?她跟你这么说,她是不想让我活了吧?”
“呲!”是一把刀扎进心里的声音。
何雨听见了,那把刀就是扎进自己的心了。
她动了动嘴唇,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默默,你说我这辈子活了个什么?嫁了个男人,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没了,生了个女儿,她想让我死呀,她就是想让我死呀,从她爸死了之后她就看不得我还活着了……死了吧,我还是死了吧……”
“你别这么说。”何雨终于听见了自己发出的声音,是涩的。
韩秀凤抽泣了一声,提着嗓门儿说:“我找个男人怎么了?啊?她书也没读好,说是要去唱歌又从上海跑回来了,还被人骗了钱,我能指望她养我吗?她后来生了你她都不养,你爸走了她把你扔我那她管过吗?你说我不找个男人,我怎么办?我能指望谁?!人家给我介绍了人,我们都谈婚论嫁了,给的就是个谢媒钱,我那时候都想好了,我把我住的那套房子给陪嫁了,再带一个铺面糊口,剩下的都留给你妈,我想着她了,她想着我吗?她和那个于桥西直接把人给打跑了。
“默默,你姥姥我这辈子活得太难了,你呀,千万别学你妈,你妈是被你姥爷给惯坏了,什么都得随她的心意来。”
“到底是谁被惯坏了?”深吸一口气,何雨都能感觉到身体在颤抖,纯是被气的,“你怎么每次都能先说别人呢?我……”
当年她从上海回到家里,看见的是家里摆的花瓶都被人给抱走了,疼自己的爸爸变成了骨灰盒里的一点儿,号称什么都包了的表舅拿了一万块钱说是买坟地,结果再回来的时候一身的酒臭气,说钱不够,得再拿五万,那时候21世纪都还没进呢!猪肉才四块五一斤!他们这座城最好的房子一平米房价才将将过万,现在那里房价都十几万了!她爸爸死了,就像是一只倒下的狮子,所有的兀鹫和鬣狗都想要吞掉他肉,那时候她妈妈的在干什么呢?
她妈妈穿了条白裙子在哭,哭自己,哭命运,哭臭男人说走就走了,哭自己只有一个撑不起家的女儿。
妈妈一哭,别人就骂自己,骂自己回来晚了,骂自己一回来就添乱……
真好笑,妈妈又哭了,妈妈每次哭,倒霉的人都是自己。
韩秀凤女士哭了很久,抖着手抽了纸巾,才说:
“默默呀,你可不能不管你姥姥,你妈是想让我死啊,她是想让我死啊!”
“是谁想让谁死?一直想缠着男人还不够,现在还要缠着……”
门口传来轻响,何雨一边说一边转头,看见“自己”正站在门口。
何默默是打车回来的,她怕姥姥和妈妈吵架,没想到回来一看,却是比自己想象中最糟糕的场面还要糟。
姥姥在哭,妈妈顶着自己的壳子在凶……
“你、你跟她说别哭了。”何默默小小声地跟妈妈说。
何雨笑了:“你是让我劝她?哄她?”
“不是……”何默默努力想着言辞,“总不能让姥……她一直哭啊。”
“为什么不能啊?啊?”何雨觉得现在这一幕真是太熟悉了,她妈妈哭,别人就让自己劝妈妈别哭了,谁都一样,默默也一样。
能不一样么?她可是早早被她姥姥当成了一辈子的指望,可不是得牢牢抓在了手里?
在一瞬间愤怒到了极致,何雨又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像是一根针在她的心里扎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哄”的一声,以为会炸出个红的黑的血的肉的天女散花,没想到,里面竟然是空的。
当年轻人真的不好,热血容易上头,怒气也容易上头。
何雨笑了,这次笑得就更好看了一点,她说:“没事了,我劝她。”
“请注意,倒……”在这个声音响起来之前,一个人一把拽住了她,然后抱紧了她。
是现在“何雨”。
是她的女儿。
这个拥抱带着外面阳光的气息,带着出租车里复杂的气味,带着她们母女用的同款沐浴液的香气,带着她女儿的温度。
“妈。”何默默把嘴唇凑到“自己”的耳边,她希望自己的声音小小的,没有别人听见,她也希望自己的声音大大的,能把什么东西直接震裂。
“妈,我说错话了,对不起,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做了,交给我就好,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