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vin,你说梁旭的作案心态会有转变吗?”
“当然会。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Kevin目不斜视:“在洪庆山,他情绪激动,那是因为我们骗了他,即便他明白自己受骗,短时间内也还是被冲动所控制,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逃走。”
“等他自己一个人想明白,就会发现,逃亡是条死路。”房灵枢接口道:“不要说是梁旭,我爸花了十五年都没能挖出罗桂双,要不是我跟你突发奇想,又正好找到朱同彪,金川案恐怕永远都是死案一桩。”
无声地,邹凯文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灵枢,你想法太天真,你觉得梁找不到凶手,就会自己投案自首吗?”
“我可没那么笨。”房灵枢揪他耳朵:“所以我才让我爸控制冯翠英。”
两人心意不点即通——凶手的心态往往会随着犯案环境发生转化,诚然,梁旭最初的动机是“复仇”,但当复仇对象隐匿无踪的时候,这种心态就会转化成“惩戒”。
梁旭并不想惩戒警方,如果他要惩戒警方,在洪庆山就可以对房灵枢下手。
“所以他想惩戒的,就是伤害无辜者的人。”房灵枢轻声道:“他一定想杀冯翠英。”
房灵枢让房正军最长限度地传唤冯翠英,就是在给警方争取缉拿的时间,冯翠英在局子里当然不会多舒服,但总好过放她回家。
“如果你放冯回去,也许就能捉到梁。”Kevin道:“只是你不愿意做这个冒险。”
“不是我不同意,长安警方都不会同意,这不是拿冯翠英的老命开玩笑吗?”房灵枢“嗤”了一声:“她很有可能包庇凶犯,又虐待罗晓宁,但那也轮不到梁旭来办了她。”
“我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虐待孩子。”Kevin摇摇头:“中国老人不是都非常溺爱晚辈吗?而且又是男孩——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传宗接代的关键。”
房灵枢一时语塞。
包厢里安静下来。
“等等,Kevin,我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房灵枢突然道:“冯翠英以前并没虐待罗晓宁,她是在罗晓宁醒了之后才开始虐待他——不对,是罗晓宁回家之后,才开始受到虐待。”
“……这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要虐待早就能虐待,植物人的时候不下手,为什么等醒过来才打他?”房灵枢和他对视一眼:“会不会罗晓宁是回家之后说了什么?”
虐待往往关联着恐吓和控制,冯翠英过去只是不关心孙子,但罗晓宁回家之后,是什么理由导致了她开始虐待和殴打罗晓宁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罗晓宁在医院的表现,“Kevin,你还记得他那时候的神态吗?”
——那时的罗晓宁仍然神态稚拙,但他的眼神难以伪装,那决不是八岁孩子的眼神。房灵枢初见他时就有这种违和感,当初他不知道罗晓宁是智障,所以他反而没有察觉出异样。
“我第一次见他,他表现得举止得宜,并且机灵得过分。”房灵枢坐起来:“对啊,现在想想,如果他真的只是八岁智力,怎么会有那么好的逻辑?!”
——在秦都医院,罗晓宁异乎寻常地机警,梁旭没有给他任何指示,他居然就知道不说姓名,也不愿意跟房灵枢多做交谈。在梁旭上车欲逃的瞬间,他快速从人质转变成帮凶,刺伤了房灵枢,这是谁也想不到的半路绝杀。
“梁旭是不知情的,他也是一直被蒙在鼓里。”房灵枢不禁背后发寒:“梁旭一个高材生,教育了他五年,就算真的智力迟缓,他也决不可能一直都是八岁。”
语文,数学,这分别能够训练表达能力和逻辑,罗晓宁的表达能力已经毋庸置疑,他的逻辑也不可能永远落后于表达。
逻辑不好的人是不会选择旁敲侧击的,逻辑不好的人犹如狗和猫,你向猫狗喊痛,猫狗只会舔你,而不会懂得向旁人求助。懂得向外界求助的猫狗都被誉为神犬神喵了。
罗晓宁不是畜生,房灵枢想起他在救护车上准确而精妙的求援——自己喊痛,他就立刻知道要求梁旭。
他又想起罗晓宁行凶之后的第一句话:“别管我,你快走!”
Kevin完全领会他的意思:“他知道父亲是凶手,所以才会说出这句话,也因为知道父亲是凶手,所以才想以死报答梁旭。”
“他从医院回家之后,一定问了冯翠英什么,甚至有可能和父亲见过面,所以冯翠英才不断地殴打他,恐吓他不许说出真相。”
“……”
可怕的猜测,Kevin和房灵枢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不明白,梁对他这么好,他看上去对梁也十分在意,我甚至觉得他们早就有朦胧的恋爱情绪。”Kevin捉摸不透:“如果他爱上梁,事先就应该向警方报案,梁就不会弄成今天这样——他是想保护他的父亲,中国人的家庭观念作祟。”
“你想太多了。Kevin,如果你是朱丽叶,而我是罗密欧的话,假设我不知道你和我有世仇——你会不会向我吐露实情?”
将心比心,Kevin也一瞬间明白了。
“换做我的话,也无法面对这个事实。罗的性格远比你我要偏激,又完全没有法律常识,他就更难理清这中间的利害了。”Kevin懂得他的意思:“要朱丽叶在家族和爱情之间选择,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爱情。”
那就是罗晓宁心中所想了。
“他怕梁旭知道自己的身份,会抛弃自己,所以一直装疯卖傻,梁旭真的要去报仇,他又想替梁旭扫除一切障碍。”房灵枢脸色发青:“坏了,我说错话了!”
在武警医院,房灵枢为了逗罗晓宁说些挽回梁旭的话,无意中透露了一个危险的事实,他让罗晓宁明白,梁旭的目标不仅仅是罗桂双,还可能包括冯翠英。
现在觊觎冯翠英性命的,不止是梁旭,还有一个戴着无害面具的罗晓宁。
“坏就坏在梁旭没跟罗晓宁把话说明白。”房灵枢想扯头发了:“罗晓宁以为梁旭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或者说他自欺欺人觉得梁旭不清楚,梁旭也以为罗晓宁什么都不知道。梁旭现在逃亡在外,罗晓宁找不到亲爹,那就会调转枪口对他奶奶下手!”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即便将罗桂双和梁旭缉拿归案,在罗晓宁看来,父亲枪毙决不算圆满,因为他心爱的哥哥也要入狱。以他时不时发神经的性格,难免要迁怒于不肯作证的冯翠英。
房灵枢信他有这个胆量,警察他都敢捅,何况是个没有感情的老太太!
“别担心。”Kevin握住他的手:“罗被监视着,无法作案,而且以他的体格,想杀人也很难。”
对的……罗晓宁被控制起来了,房灵枢和邹凯文去看他,他还被铐在病床上。
这样一想,又觉得稍稍安心。
“不行,我得打个电话给我爸,叫他把冯翠英关好,现在可以怀疑她包庇,传唤转拘留,反正就别出公安局大门就对了。”
十五年了,冯翠英不仅心安理得地帮着儿子侵占吕贤德的财产,还帮助他制造伪证。
房灵枢想起金川卷宗里对吕贤德家的情况描述,它记录下吕贤德母亲的死因——高血压,脑溢血。
冯翠英“悉心照料”吕贤德的寡母,街坊邻居都对她赞叹有加,她天天给吕贤德的母亲送蹄膀和羊肉汤,哪一天都没有断过荤腥。
“都是一块儿出去打工的,我儿子病成这样,都是贤德帮忙,我也肯定帮忙照顾老姐姐。”
冯翠英恬不知耻地给自己脸上贴金。
半生清茶淡饭的吕老太,很快就被大鱼大肉填出了富贵病,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发脑溢血,穷人嘛,受不起富贵。
阴险又精妙的杀人毒计。
就在拘留所里苟活吧恶毒老太太,小心黑兔子把你大卸八块。
房正军接到他儿子的电话,以为是火车到了:“这么快?我去接你!”
他的嗓子已经哑了,显然是抽了一大堆烟,房灵枢顾不上心疼老爹,先问:“还没到,爸爸,冯翠英怎么样?”
房正军不意他是问这个:“什么都不交代,传唤时间也过了。我跟李成立商量了一下,她之前有伪证的嫌疑,我们打算传唤转拘留。”
好样的,李伯伯和房老爹老姜更辣,用不着房灵枢提醒,他们已经想到之前吕贤德的人证有疑点。
小马到底是小马,老马不用你领路。
房灵枢放下心来:“对的,我就是说这件事,我爸还是牛逼,那我挂了啊。”想一想,他支支吾吾又说:“你少抽点烟,那么便宜的烟,肺要烂的好吗?”
房正军不接他的话,只是有些为难:“灵灵,冯翠英昏倒了。”
“啊?”
冯翠英涉嫌包庇嫌疑人,原本已经可以拘留,但她拒不承认罗桂双的假死情况,一直表现得很无辜。警方告诉她罗桂双现在还活着,冯翠英还真是戏精,她口吐白沫,居然昏厥过去。
“她是快七十的老人,之前严审她,大家态度比较严厉……”
房灵枢扶额:“爸,你不要搞暴力审讯。”
“哪有暴力审讯。”房正军冤枉:“要水要饭也没少给她啊,审讯的时候也都叫女同志陪着。”
“送医院了吗?”
“送了,肯定要给她治疗。”有人在旁边叫房正军,他长话短说:“就先这样吧,我这边忙得很,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开车接你们。”
房灵枢忽然紧急地叫住他:“等等,咱们送医的嫌疑人是不是统一在武警医院二楼?!”
“是啊。”
“什么时候送去的?”
“下午就送去了。”
“无论如何!不管罗晓宁说什么,央求什么,千万不要让他和冯翠英见面!”房灵枢急得揪床单:“罗晓宁不知道他奶奶就在隔壁吧?”
房正军一时答不上来:“应该不会……”
已经晚了。
半个小时后,房灵枢和邹凯文接到电话,罗晓宁将冯翠英推下楼梯。
他自己也一起摔了下去。
冯翠英颈椎骨折,大动脉破裂,罗晓宁重度休克。
两个人都在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