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但很快,他又突然发现,她躺得姿势似乎歪了点,那样睡不太舒服。她怀孕时,睡得一直不.太.安.稳。她这样睡,明日起来脖子一定会疼。
他伸出手想帮她调整姿势,但指尖触及她肌肤,却冷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那冷意一直延伸到心脏肺腑,好像叫心都紧紧地皱缩成了一团。
他想搬动她往里一些,像以前一样,他怀抱着她入睡。
她毫无所觉地任由他摆弄,枯梅似的四肢绵软无力地垂下来。他跪在床上抱她往床里面搬的时候,少女脚踝上的裙摆滑落,露出一截白色的袜和一抹杏色。
他低下头来,就瞧见她脚踝上紧紧地绑着条杏色的发带,绑得紧紧的,似乎从来没解开过,至死都没解开过。
他愣了一下,摸上那发带,蓦然间,好像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青年颤抖着手,搂着她发顶,将她整个纳入自己怀抱,整个人都蜷缩在床上,眼泪尽数落入了她脖颈中,一声接一声地呢喃着,“翠翠。”
“翠翠。”
青年呜咽着,整个人都在发抖。
但怀中的少女却沉默,没有丝毫的反应。
他箍紧了她,想蹭蹭她的额头。
“翠翠。”
他又哭又笑,咬着牙,像在吞咽着什么,四肢都在抖,眼泪霎时打湿了她的衣襟,哽咽声像在悲鸣。
她离开他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鲜明的感受。
她等了他两次,终于离开他了。
烟花再度砰砰绽开。
将下颌磕在她发顶上,青年嗫嚅着唇瓣,缓缓地闭上了眼,搂着她一同入睡。
风雪长夜漫漫,他搂紧了她,便不再冷了。
没人想到他会对她用情如此至深。
卫杨氏、孙氏,甚至吴冯氏和吴怀翡也没想到,他会躺在床上,静静地搂着她一夜。
还是府中的小丫鬟夜半发现了蹊跷,瞧见他面色苍白,手上的血流满了一身,尖叫着及时找来了吴怀翡。
他收回包扎好的手,对上吴怀翡的视线。
吴怀翡本想安慰什么,但触及到他目光,话到嗓子眼里,却再也说不出来。
她从未见过卫檀生这幅模样,披发跣足,形容癫狂。
京中那人人称道的小菩萨,在此刻,化为了修罗恶鬼。
原来在他们眼中,他冷情冷眼如此。
怀抱着她,卫檀生平静无波地想。
旁人都觉得他无情,那她生前,他究竟是如何对待她的?
他慢慢地回想,他曾经杀了她,嘲讽于她,迁怒于她,斥责于她,毁约在前。
他的的确确冷情冷眼,对她一人薄情寡义。
他如今知道了她的喜好,他知道了她喜欢鳜鱼,喜欢青绿色,喜欢春日柳枝的绿。
可她现在却在地底腐烂,冰冰冷冷的,只有她一人,会有蛆虫亲吻她的喉口,将她腐蚀殆尽。
他想要见她。
看不见她的时候,他服了药,就解了袍裳,咬着那串冰凉的人骨佛珠,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蜷缩着,以求慰藉。
有时候,他会突然吐出来,只是干呕,弯着腰呛出眼泪,不停地吐,一直吐,吐到直不起身,又会重新蜷缩起身子,躺在地上睡一夜。
他想去找她。
偏偏卫杨氏又同他说,“你与翠娘之间夫妻缘薄,但是你还有妙有,妙有年纪还小。”
对了,妙有,他还有妙有。
她曾经说过,她只是回家了。
他还不能死,他还要等她回来,她终有一天会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妙有是她留给他的唯一的念想,那是翠翠与他的妙有,有妙有在,她一定会回来,她一定舍不得妙有。
他终于平静了下来,每日尽心尽力地照顾妙有,托在手中的小婴儿,渐渐地长大了些,也能咿呀学着说话了。
她生得像他,眉眼与他如出一辙,喜欢睁着懵懂的绀青的眼望着他,似乎对什么都很好奇。
在她脸上,他甚至看不出一丝她曾存在的痕迹。
每日他垂眸为她穿好衣裳,黄昏时,就抱着她坐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庭院中的菩提树,看着护花铃,一直等着她回来。
可是,他等了一天又一天,她还是没回来。
或许,那只是路途太漫长,太遥远了。
他平静下来,继续去找,继续等待她出现。
有时候,他也会想,她是不是不愿再看见他了,亦或是,她没能回去,她当真死在了病中,重入了轮回。
夜里,他哄了妙有入睡,望着窗前如豆的烛火,数着潇潇的夜雨,静静地等它燃尽。
一盏灯、两盏灯、三盏灯……
数盏灯燃尽了才是一天。
一日、两日、三日……
三百多日才是一年。
而后,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
她和从前一般残忍,故意生下妙有,留着妙有陪伴他,叫他照顾好妙有,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在他心上剖开了一个裂口,在鲜血淋漓中埋下了一颗种子,经年累月,长成了一棵参天的菩提树。自此,菩提以他的血肉为滋养,占据了他整颗心房。
菩提树者,枝叶青翠,冬夏不凋,光鲜无变。
她使得他执念深重,苦苦追寻,不得正道,不得解脱,永堕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