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宝金玉坊”后园的那幢精舍里,灯火明亮,钱来发坐在桌后他的老位子上,正在思忖着什么,楚雪凤陪坐一边,双手把—张丝绢缠来绕去,模样有点心不在焉,而屠无观、鲁元标、卢毓秀四位则肃立两旁,脸孔上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精舍里气氛相当安静,安静中还透着有些许悬虑,钱来发端起桌上他专用的杯子来啜了口茶,有意把腔调放得悠闲从容:
“现在是什么辰光了?”
房中各人互觑一眼,还是鲁元标估量了一会才开口道:
“大慨子未交边了吧。”
楚雪凤笑了笑,道:
“你宽怀,大佬,焦二顺这趟不会出漏子,越晚回来,表示越有收获,他和‘返璞堂’那边的主儿约好是傍黑见面,只—去—回,路上就要担搁近两个时辰,既便—切顺利,也得再等会儿才会到……”
钱来发道:
“‘返璞堂’那个家伙是干什么来着?押运头目还是什么?”
楚雪凤道:
“是个押运头目,叫曹三;大佬,也是我们运气好,要不是曹三手底下不干净被‘返璞堂’察觉之后一顿狠打撵了出来,他也不至于动这个脑筋,找路子与焦二顺搭线泄密,人那,但要心里有了怨恨,便没有干不出来的事!”
“嗯”了一声,钱来发道:
“前天焦二顺来告诉我这件事,我还直在犹豫,生恐他小子又着了道,记得上一次的教训吧?也是一个他娘的什么‘返璞堂’头目与他居中搭线,结果却是早已布妥的陷阱,不但焦二顺掉了进去,连累我们也好—番折腾……”
楚雪凤笑道:
“‘北里桥’上换人的那一幕我怎么会忘记?那只大风筝,还是由我指点着扎成的呢,不过这次的情形又自不同,焦二顺已经从他的关系那边查证过,证实确有此事,而且早在大半月之前就已发生,听说曹三一条右腿都被打瘸了,如果要装,也不必装得这么逼真呀。”
鲁元标亦接口道:
“双方见面的地方,不是由姓曹的指定,乃是依照焦二顺的安排,焦二顺一共转换了四个所在,每一处都只留下字条交待移转的地点,最后约晤的场合是在一条小船,船泊江心,顺水顺流,就算有人打谱跟缀上去,也是难上加难。”
钱来发嘿嘿笑道:
“所谓吃—次亏,学一回乖,焦二顺如今办事,比以前可就严谨仔细多了,‘返璞堂’当时那—顿生活,定然令他没齿难忘!”
楚雪凤道:
“牛福跟了焦二顺一起去了,我还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小心将事,尤其带在身边的银子,可别短了数……”
钱来发道:
“姓曹的开价是三千两?”
点点头,楚雪凤道:
“是三千两,更指定要现银,连庄票都不收——”
摸着下巴,钱来发道:
“胃口倒是不大,给他现银也就是了,横竖不算贵。”
哼了哼,楚雪凤道:
“价钱贵与不贵,现在可不敢说,得要看这三千两银子买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才能确定;大佬,你出手阔绰惯了,不想想做生意讲究的是将本求利,钱多钱少另—回事,总该划算才行……”
俨然是老板娘的语气了,钱来发听在耳中,非但不觉楚雪凤在侵权,更有一股甜滋滋的感受,他笑眯眯的道:
“往后去,什么生意合算,什么生意不合算,还得你多费心琢磨,我折腾了这些年,也够累了,正好乐得清闲。”
楚雪凤这才察觉自己言词方面稍嫌露骨了些,她赶忙带着几分窘、几分嗔的形色道:
“大佬,我乃就事论事,你却想到哪里去了?”
钱来发寓意良深的道:
“我说的也是实话,楚姑娘,当仁不让,又何须腼腆客套?”
鲁元标向来是心直口快的性子,此刻也真愣愣的凑合上来:
“说真的,我们这一伙人,早就把楚姑娘当做未来的老板娘看了,如今只差尚未举行过仪式,这容易,大爷挑个良辰吉日,锣鼓一敲,笙乐齐奏,楚姑娘便名正言顺的进门当大奶奶啦!”
楚雪凤臊的连连顿足,又气又急的道:
“事情还不到那一天,可别口无遮拦的随意喧嚷,要是万一起什么变化,岂不羞死人了?鲁元标,你少在那里起哄——”
鲁元标笑道:
“楚姑娘太过虑啦,姑娘和我们大爷,等的仅是那一天,所谓万事齐备,单候佳期,又会起什么变化?”
楚雪凤红着脸道:
“要是你们大爷临时变卦,不想要我了呢?”
不等鲁元标开口,钱来发已急姥姥的嚷:
“岂有此理,这是决不可能的事,男女相悦,情意投合,两姓联姻,烟火绵长,意义何其重大、内涵又何其严肃?誓言既定,怎可轻毁?楚姑娘,我钱某人自来从一而终,断无反悔之说!”
心里的喜悦与兴奋,总如同第一次的感受那样几乎满溢,但楚雪风表面上仍十分难以为情,曾经沧海吧,却依旧身为女儿家,当着众人之前,高谈阔论及终身之事,哪种羞涩是免不掉的,现在,她连头都不好意思抬起了。
钱来发对楚雪凤态度上的微妙转变,他身边的人全都有所体会——从避讳到明朗、从隐密到公开、从客气到直率,双方的亲昵关系仿佛抽丝剥茧般逐渐展露,没有突兀、没有杆格,当他们两人情感契合的结果成为事实,大家都接受得那么自然,像是早就知道必将是这么—个结果了。
站在—边的卢毓秀,朝着鲁元标霎了霎眼,慢条斯理的道:
“这—辈子,老鲁,你总是不停的在找口实混酒喝,大爷与楚姑娘的事,你又在卯足劲道搅合了,我看你比起大爷还要急哩。”
鲁元标哈哈笑道:
“大爷打了半生光杆,幸而得遇楚姑娘,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希望他二位早配良缘,又有什么不对?我到了时候多喝两杯,莫非还错了么?”
钱来发搓着双手道:
“鲁元标,你也别把我指得太高了,楚姑娘的容貌固然不差,我呢?却称不上‘郎才’,真要硬往上套,得改成财富的财方可勉强凑合,人才嘛,不大中瞧,钱财呢,倒多少攒有几文……”
大伙响起一阵笑声,楚雪凤忍不住狠白了钱来发一眼:
“你也跟着瞎起哄!”
迎着这片笑声,褚兆英先一头闯了进来,他身后尚跟着满脸风尘的焦二顺,两人踏入门槛,俱不由面露迷惘之色,相互觑询,不知是怎么回事。
鲁元标—见焦二顺,立刻忙不迭的发问:
“焦二顺那,你跑到哪里风流去啦?搞到如今才回来?可把大爷—颗心悬吊得七上八下不落实,真怕你又出了漏子!”
焦二顺瘦骨嶙峋的胸膛往上一挺,颇为自得的道:
“人要犯一次错,叫疏忽,同样的错再犯第二遭,就算愚蠢了,鲁老兄,焦某不才,疏忽有之,却万万不是愚蠢之辈!”
鲁元标端详着焦二顺,慢吞吞的道:
“看你这副德性,似乎这一趟收获不少?”
焦二顺皮里阳秋的道:
“这却得先向来发爷禀报,鲁老兄,便委屈你一边站着听吧。”
鲁元标骂了一声“我操”,却也只得退后两步,焦二顺趋前向钱来发哈了哈腰:
“来发爷,托你老的福,今晚上和那曹三之会,多少算挖了点有价值的消息回来,但愿是不辱使命一—”
钱来发道:
“且慢,姓曹的那条右腿,可真是被‘返璞堂’的伙计们打瘸了?”
焦二顺点头道:
“没有错,我特地叫他卷起裤管查验过,腿骨是从膝盖位置折断,接又未曾接好,凸突出来一大块,因此走起路来不甚得劲,一瘸一拐的,此外他身上还另带着、伤疤,全是叫皮鞭抽的……”
钱来发道:
“嗯,听起来不像是在玩把戏,焦二顺,你说说看,曹三都透露了些什么消息?”
清清嗓子,焦二顺道:
“首先,他表示‘返璞堂’对你老的仇恨极深,有不共戴天之势,此中梁子是决然化解不开的,打上一次‘返璞堂’砸了我们铺面之后,原本早已计划着第二次再行动手,只因传出‘飞蛇会’与‘九贤堂’连番在你老手里栽了筋头的事实,对他们产生了吓阻作用,这才犹豫着把行动延缓下来,不过,延缓尽管延缓,他们对你老的报复举止却不可能中断,差别尽在早一步、迟—步而已……”
钱来发喃喃的骂:
“这一群狗娘养的!”
楚雪凤平静的道:
“本来嘛,一山不能容二虎,不论裱子里子,他们总得找出些理由来挑选!”
焦二顺咽一口唾沫,又道:
“据曹三说,自你老摆平了‘飞蛇会’同‘九贤堂’之后,帅孤侠、沈落月一干人便越觉如芒在背,威胁益增,他们恨你老恨到入骨,又何尝不明白你老对他们也十分憎恶?他们了解你老与他们之间,—场生死之战早晚难免,但在你老的赫赫声威之下,想要争个存亡却实在没有把握,一面是恨,—面是怕,转来绕去,他们就另外想到了—个法子,一个他们认为可以周全的法子——”
哼了哼,钱来发道:
“也不过去卑颜屈膝,邀请帮手助阵,还能有什么他娘的周全法子?”
—伸大拇指,焦二顺趁机拍着马屁道:
“来发爷不愧就是来发爷,高,愣是高,竟被你老一猜就着,不错,他们正是在设法邀请帮手,意图凭借外力迫制你老!”
楚雪凤有些不耐的道:
“谈正题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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