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来发当然明白这位柴家二奶奶不是来吊膀子的,所以他便毫不怜香惜玉的猝然出手,左臂横翻,右臂斜劈,动作之快速狠辣,似乎是想一下子便将玉人分尸,红粉灭迹,不留半步余地!
柴二奶奶反应之迅速,亦多少超出钱来发的预料,只见她的小蛮腰微微扭动,已向—侧飘出三尺,却又在飘出的刹凌空而起,同时间,一条怪蛇电似的猩红带影,曲卷成连串的结套,竞发出恁般强劲的破空啸声,张牙舞爪的朝着钱来发罩落!
背脊贴紧身后堆叠的木箱,钱来发倏然奋力弓拱,木箱在激烈的摇晃下朝前倾翻,恰好挡住了带影的卷缠,但闻—阵撞击破碎之声骤响,木板四散,屑尘飞扬,箱内装盛的南货抛甩周遭,光景就像被阵狂飚扪袭而过,声势甚为惊人!
钱来发早在木箱倾倒前的须臾即已闪身退走,掩至暗处,他却不曾料到那柴二奶奶手上的—条红带子竟有这么大的威力,瞧瞧眼前鸡飞狗跳的—片凌乱,谁敢相信仅是—个娇生生的少妇拿条带子搅成的?
现在,柴二奶奶绕向另一边,口里依旧在软腻腻的打着招呼:
“钱来发,钱大爷,你干嘛躲起来啦?宁可做断头的冤鬼,也不兴当缩头的王八,鼎鼎大名的‘报应弥勒’,莫不成还怕了我这个小女子?”
钱来发隐蔽在一堆麻包之后,心里不停的咒骂着贼婆娘,实则一声不吭,他屏息如寂,纹丝不动,打定了主意端等着游斗伏击。
目下的情况,好比秃头顶上的虱子,乃是明摆明显着了,以一敌五,他并没有绝对制胜的把握,尤其那柴冲的身手如何尚未领教,姓柴的浑家只露了一招,业已够呛,再加上那三员“长客”助阵,要想囫囵过关,怕是不易,而到此刻为止,他还不认为有赔上血肉换取功成的必要。
因此,稳定脚步,抽冷子打伏击的手段确较合宜。
仓房里光度相当昏暗,又有极多的杂物散置堆叠,形同障碍,对方虽在人数上占有优势,局于环境的限制,并不见得就能居于上风,唯—的问题是时间,钱来发想要达成目的,又待速战速决,他也知道如此顺风顺水的机会不大。
柴家方面的人,似乎也明白钱来发敲的是什么算盘,因此每个人的行动就益为小心了,他们把彼此的距离都拦近到一瞥可及之处,并尽量不往视线的死角方位移靠,行动之间,全在可以互想呼应支援的范围以内,五个人开始非常谨慎的沿着各处堆置的物品,向钱来发展开了搜索。
钱来发仍然半声不吭,掩躲在那堆麻包的后头,静静注视着柴家五个人的行动,但他不出声,柴家的人却不干不净的骂起山门来,此际开腔的,正是那位秃头虬胡的丁大胡子:
“姓钱的,我们二夫人刚才还说你是—只缩头的王八,不想你却果真扮起王八来了,你算是什么有名有姓的角色?闯道混世的人物,有像你这么窝囊法的?你不该称做‘报应弥勒’,你活脱就是个灰孙子!”
那瘦小枯干的一位仁兄,也不甘寂寞的发起话来,别看他骨架子窄,嗓门拉开,声调却挺大:
“我他娘走南闯北,亦会见过不少英雄好汉、儿女俊彦,人家可一是一,二是二,肩胛上立得人,胳膊上跑得马,敢做敢当,何曾有一个拍过胸膛又耍孬的?有种出来揽事,就要有种承担,虎头蛇尾,算是哪门子下三滥?”
不管如何叫骂,钱来发愣是抱元守—,心平气和,一个字也不做回应,他只在肚皮里念道:
“不用气,只要记,你们尽管骂、尽管操,且等时机—到,老子若不一个一个刮你们身上人肉,老子就他娘不姓钱……”
这时,柴二奶奶又在出声拿言语了:
“我说钱大爷呀,你的这个‘缩’字诀,高固然是高了,但你也不嫌太孬了点?就凭我们几个人,难道就真把你吓住啦?”
钱来发唇角漾起一丝冷笑,无声的咕哝着一—贼婆娘,这种激将法,业已是很古老的计谋了,大佬我当年在用这个法子的时候,只怕你这贼婆娘还未曾出娘胎哩!
沉默片晌之后,柴二奶奶开始轻轻的呼唤——像有几分奶着怀中孩子唱催眠曲的味道:
“钱来发,你听见我了吗?你在哪儿?你倒是回答我—声啊……”
那个丁大胡子突兀吼叫:
“姓钱的,你还不快快滚出来受死?”
于是,一件黑忽忽的玩意便紧接着丁大胡子的叱吼当头飞落,丁大胡子身形暴缩,一对判官笔闪电也似向上并指,但闻“噗嗤”一声,已将那凌空飞来之物透穿!
判官笔刺穿的物件,原来只是一只小号的竹篦,里面装着的乃是上好当归药材,笔尖戳破外层包裹的油纸,一阵特有的药香甫散,丁大胡子已知不妙,他挥笔撤身,急忙向左方掠走,昏黑中,臂影猝映,大胡子的一片头皮便血糊糊的弹了出去,洒起的血水,险些喷了大胡子三尺之外的他那银发伙伴一头一脸!
柴二奶奶腾身而起,手中的猩红长带“呼”声抖出,带头激射,宛如怒矢,一叠木箱随声倒塌,“哗啦啦”的翻倾声响成一片,尘灰弥漫中,却又不见了钱来发的踪迹。
丁大胡子捂着血淋淋的脑袋,双目圆瞪,面孔扭曲,扯开嗓门嘶叫:
“钱来发,我操你祖宗十八代的血亲,你个见不得天日的阴沟老鼠,只会暗地伤人的下作无赖,你有种就出来面对面的与我丁大盛拚杀,抽冷子打暗算,只是狗熊!”
站在那—边的柴冲,脸色微沉,用一种极其冷峻的声音道:
“省点力气吧,丁大胡子,姓钱的刁狡如鬼,任你叫破了喉咙也叫他不出,还是把心事放在行动上,免得又吃他—刀!”
了大盛咬牙切齿的咒骂:
“只要他敢露头,二少爷,我若不生啃他身上—块肉下来,就不是我老子娘养的!”
柴冲没有答理丁大盛,只对着丁大盛身侧那银发汉子道:
“费老哥,刚才你的手脚慢了,否则丁大胡子应可躲过此劫!”
银发大汉面无表情的道:
“我和大胡子中间,正好有—堆麻包挡着,因此未能适时加以支援,决非有心疏忽,尚望少爷明鉴。”
柴冲冷冷的道:
“钱来发也知道有这堆麻包挡着,更知道在他出手之前了大盛必然向左跃闪,他是算好了才动手,所以,我们也该事先有个准备!”
银发大汉生硬的道:
“下次我会记住,二少爷。”
柴二奶奶插嘴道:
“得了,事情既已发生,还扯这些闲篇作什?谁也不用怨谁,还是大伙加点精神,防着姓钱的故技重施才叫正经!”
柴冲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口,就在这各人情绪闷躁的俄顷,锐风倏起,破空有声,五个人即时就地掩避,奇怪的是并没有遭受到任何直接攻击。
不错,受到直接攻击的乃是悬挂在角隅处的那盏风灯,“哐啷”脆响,灯碎光灭,原本已经够阴暗的仓房,蓦然间便陷入一片漆黑,一片令人深感僵窒惶悸的漆黑!
那位枯瘦仁兄脱口惊叫:
“不好,姓钱的把灯打灭了!”
黑暗中,柴冲的声调凛寒:
“犯不着大惊小怪,卓昆,我们也都知道是姓钱的把灯打灭了。”
柴二奶奶叹了口气:
“钱来发倒真想卯上啦,一举—动,完全按照打狙杀的章法来,我说阿冲,咱们可得留神点儿,别着了这老小子的道……”
柴冲闷着声道:
“少讲话,多用心,敌暗我明,姓钱的就是希望我们奈不住性子而暴露行藏一—大家好歹稳着,只要能耗下去,对我们有利无害!”
当然,这个道理钱来发也明白,所以他才不愿意朝下耗,否则,耗到柴家府的大队人马围回头来,他这出独角戏就难唱了。
悄无声息的伏在—叠麻包的旁边,钱来发的身子一动不动,看上去,他和那叠麻包便连成一体,形成了麻包的—部分,他在等待,极有耐心的等待,他已看到姓费的银发大汉正朝他隐伏的方向慢慢靠近。
钱来发是贴着地面窜过去的,“连臂蓝”在他双臂的旋斩下带起异常尖锐的切削之声,银发大汉身形暴仰,生铁齐眉棍下扫横翻,黑暗中火星进溅,钱来发的躯体己凌空倒转,蓝芒闪炫,洒起一溜血水,银发大汉却闷声不吭,齐眉棍飞挥抡舞,劲力过处,物抛件砸,响起连串的碎裂之声——
带影斜贯,直指钱来发急速滚动中的背脊,这一次,他存心要试试柴二奶奶这根带子到底是由什么质料所制就,以及威力如何,身形翻腾下,他右手猝然伸缩,五指箕张,于石火般的接触里抓攫带端。
初初入手的感觉固然是又滑又润,像是丝帛—类的织品夹叠缝制,但奇怪的是却也有着牛皮般的强韧坚实,更够呛还属于那股带端传来的猛烈力道,力道在震动扭曲,仿佛—条巨蟒昂首卷扬,有着突破反缠的劲势,钱来发骤觉虎口炙热,右臂麻钝,不由迅速松子挫身,人已退回暗处。
带影仍然在上空往回旋掠,劈啪有声,柴二奶奶的音调响似银铃:
“我不得不说,钱大爷,你的胆量可真不小,出道了这么些年,还没有哪一个敢于空手攫夺我这条‘赤尾带’,你居然就做了,抱歉的是,钱大爷,伤着你的尊手了吧?”
虎口有了裂伤,掌心不错也磨去了一层皮,钱来发忍不住又暗骂一声“贼婆娘”,但却不得不对这位柴二奶奶精深的功力,潜蕴的内劲感到讶异,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娘们,她那—身惊人的力气却是从何而来?
姓费的银发大汉虽说背伤不轻,看起来竟和个没事人一样,他依然执棍挺立,虎视眈眈,若非血腥味犹在刀门,钱束发几乎要怀疑到底伤了人家不曾?柴家的这些位朋友,委实颇具撑头!
柴二奶奶的“赤尾带”已经收了回去,他们也有样学样,不但都不开门,把一切行动亦融入静寂之中,仓房里一片冷冥,宛同鬼域,不过,在这样翳窒的气氛下,杀机却更显得浓重了……
不知是谁踢动了地下一桩杂物,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钱来发却稳如磐石,并未发动狙袭,他相信自己的估算,不睬不理突兀的机变,就算打伏击吧,也是稳扎稳打的好。
沉闷的空气里,有一丝淡淡的香味飘漾过来,钱来发不觉咧嘴笑了,他甚至不用聚集目力去看,就知道这丝香味来自何人,在那样狞厉的微笑里,他犹不禁嗟叹——妇道家为什么都喜欢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呢?
冷冽莹澈的蓝光骤闪,有如—抹极西的蛇电,来得快、去得急,倏幻倏灭之下,像是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情况,除了那一声痛苦的“啊”,娇滴滴的宛似来自柴二奶奶之口!
黑暗中传出柴冲惊急的声音道:
“小乔,小乔,你怎么了?是不是着了姓钱的道?你说话呀!”
不等柴二奶奶出声回应,钱来发照着语声传来的方向暴起疾扑,人在半空翻掠回旋,双臂挥劈如杵叠桩落,寒芒交织穿舞,已是一片罗网!
柴冲虽然在焦恐忧惶的情态下,仍然有其沉着冷静的反应力,钱来发的狙击甫到,他已全身贴俯于地,右手反扬,一柄十分精巧华丽却又锋利非凡的两尺短剑,倏然抖出条条流光,仿似飞速旋转的冰叉,迎着钱来发的刀式闪掣阻截,而他人仍俯在地,无论姿势、出手的角度、力道的运用各坟面皆颇受制,竟仍能在刹那之间作出如此凌厉浑沉的反拒,修为之佳,自则不在话下了!
双方的接触只是须臾,须臾前后,金铁交击之声密集不绝,钱来发身形腾起,正待回撤,丁大盛已经有若一头疯虎般从高处跃下,由于彼此间距离相当接近,丁大盛又是悍不畏死的全力冲扑,几乎眨眼里已来到钱来发的头顶。
在电光石火般的一瞥下,钱来发察觉姓丁的双目凸突,牙关紧咬,面上五官因为过度的激动而扯横扯扁,这种形状,便凝成了—种与汝皆亡的拚命架势,事实上,了大盛的—双判官笔也采取了上下交合的前伸姿态,那就像一头愤怒的公牛低首拱角,死力冲撞而来,业已不存任何后顾的余地了!
形势急切到了万分,临到这等关头,钱来发就不豁上也不行,他在双方将要撞成一堆的顷刻之前,蓦然拳身弓背,把四肢紧紧缩团,丁大盛的两只判官笔,一只由他头顶擦过,另一只便划开他左腰上一道半尺长的血槽,而他适时长身暴翻,右臂斜挥,利刃切肉的声音清晰可闻,丁大盛的那颗大好头颅便猝然飞起,又滴溜溜打着旋转抛落!
就在丁大盛飞头,钱来发奋劲侧掠的同时,黑暗中一条瘦小枯干的身影突兀映现,这人迎着钱来发落脚的角度,悄无声息往上急掩,手上冷芒映展,好歹毒的一柄“倒钩刀”已剜向钱宋发的胯裆。
当然,这阴着下毒手的一位,就是名叫卓昆的朋友,他的出现可谓前无影,后无踪,恍若鬼魅,钱来发在—个急势子下落地,对方的“倒钩刀”正挺着上迎,情况可就大大的危殆了!
千钧一发里,钱来发顾不得再做计较,匆忙吸腹埋首,在只有三尺不到的空间内斗然做了一次头下脚上的翻滚,但见光闪芒灿,卓昆的那柄“倒钩刀”已经扣进钱来发的颈肉中,而钱来发双臂狠力齐推,肘沿外的利刃切出,也差点将姓卓的拦腰斩成两半!
一声不似出自人口的嚎叫刹时回荡在仓房周遭,卓昆重重的踣跌于—堆麻包之上,他的身躯怪异的歪扭着,摆成一个正常人绝对摆不出的姿势,这个姿势便只代表了—个意义——死亡,无可挽回的死亡。
柴冲的镇定力到这时业已瓦解,他吃力的喘息着,不管一切后果的抽出靴筒里的火折子猛力抖燃,但那晕黄的一团灯火却非为了关切卓昆,他只急着寻找他的老婆——韩玉乔,也就是他嘴里的小乔。
闺名叫韩玉乔的柴二奶奶,现在正蜷缩于仓房的另一角上,惨黄的一莹光亮映照着她的面庞,而原本娇艳如花的面庞此刻却苍白如纸,她的身子在不停颤抖,额际沁凝着颗颗冷汗,左手紧捂腹部,指缝中竟已透溢出一片赤红!
柴冲喉间发出一声窒号,踉跄奔向他的老婆,脚步歪蹭里,只—叠声的嘶叫:
“小乔,小乔,你不要动,千万把持着,我这就叫人过来援救一—”
站在不远处的银发大汉,发出一声长长的吁叹,目光缓缓从卓昆的尸体上收回,仍以他一贯生硬的腔调,毫无表情的道:
“二少爷,眼前的情势已糟到这个地步,该怎么打算,你还得早拿主意。”
柴冲一手举着焰光越见微弱的火折子,一手执剑保护着他的“小乔”,面色灰青,气急败坏的连声干吼:
“如今除了救人为第一急要之事,还能有什么其他打算?你别光站在那里风凉,倒是赶紧出去招呼他们来帮忙啊!”
银发大汉艰涩的道:
“二少爷尚请冷静,依我看,情形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柴冲先是一怔,一怔之后不禁勃然大怒,他眼露红光,厉声道:
“费子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此地是柴家府,左近全是我们的人,招呼他们前来支援,还有什么简单不简单?”
视线投向仓房的阴暗里,这位叫费子须的银发大汉沉沉的道:
“问题不在我们,二少爷,问题乃在那钱来发身上!”
柴冲许是在忧急交煎之下,尚未能体悟出费子须的弦外之音,他激愤的道:
“我们正欲击杀钱来发而不可得,他还能制造什么问题?”
费子须沉郁的道:
“我担心姓钱的不会轻易放人出门,二少爷,他期望的就是眼前这个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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