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翻阅马克斯-勒伯格送给我的案卷和材料时,看到那些富可敌国的保险公司对小人物欺诈到了何等地步,往往使我大为震惊。即使区区一美元.他们也要搜刮到手。即使再毒辣的手段,他们也不惜加以使用。而投保者上告人数之少,也使我十分惊疑。大多数人从不找律师咨询。他们在对方出示了保单后面厚厚的密密麻麻的附件之后,便轻易地相信:原来只是他们自己以为索赔的项目属于保险范围而已。根据一项研究所做的估计,在保险欺诈案件当中,曾经找过律师的受害者还不足5%、买保险的这些人,没有受过教育。他们就像害怕保险公司一样害怕律师。走上法庭,在法官和陪审团面前宣誓作证,这个想法本身就足以使他们保持沉默。
巴里-兰开斯特化了两天的大部分时间,在布莱克案卷中挖掘。在最近几年当中,他承办过几件欺诈案,成功的程度各有不同。他不止一次地说,孟菲斯的陪审团保守得要命,很难做出公正的裁决。这种看法我已经听了3年了。作为一个南方城市,孟菲斯是个顽固的地方。而顽固的地方做出的裁决,通常都对原告有利。但由于一些说不清的原因,孟菲斯却不是如此。乔纳森-莱克虽然已经在此赢得了多起赔偿高达百万美元的裁决,如今却宁愿将案子移到外州去审理。
我尚未见到莱克先生,他正在某地出庭为一件大案辩护,并不急于会见他新来的雇员。
我的临时办公室,设在俯瞰着二楼的一个向外突出的小小阅览室里。里面有3张圆桌,8个书架,上面的书籍全与医生玩忽职守案有关。在我第一天上班时,巴里曾领我看了他楼下的一个漂亮房间,说是两个星期后将作为我的办公室。需要加以粉刷,电线也有点儿毛病。你能对一个仓库抱多大的指望呢?他不止一次这样问道。
我几乎还没有见过事务所里的什么人。我相信这是因为我仅仅是个地位低下的律师帮办,而不是律师。我既不新奇,也不特别。律师帮办多的是。
这里的人都非常忙碌,人与人之间没有多少情谊。巴里对别的律师很少说三道四,我得到的一个突出印象是:每一个律师的小班子都是在相当独立地运转。我的另一个感觉是:在乔纳森监督下办理诉讼案件,是一种令人紧张烦躁的事。
巴里上午8点到事务所上班,我决定在拿到一把钥匙之前,每天都在门口接他。莱克先生显然对谁能随时进入这幢楼十分当心。因为多年以前,他在和一家保险公司官司正打得非常激烈的当儿,发现了自己的电话被人窃听。在找第一次提出钥匙问题的时候,巴里对我讲了这个长长的故事。可能需要几个星期,他说,而且还需要使用一架测谎器。
他把我安置在那个突出部位的阅览室里,给了我几条指示,然后就回自己的办公室。最初两天,他两小时来检查我一次。我复制了全套的布莱克案卷,而且背着他给自己留了一份,在第二天结束时塞进我那簇新的豪华公文包里,悄悄带回了家。这个公文包是普林斯送给我的礼物。
根据巴里的指示,我起草了一份口气颇为强硬的致大利公司的公函,在其中列举了有关的事实和大利公司的不当行径。他的秘书打完以后,这封信竟长达4页。他大刀阔斧地对它动大手术,接着就打发我回到我那个角落里。他很认真。能抓住要害,并为此而洋洋得意。
第三天休息的当儿,我终于鼓起勇气找了他的秘书,请问她雇用我的合同是否已经办妥。她很忙,但答应瞧一瞧。
当天结束的时候,巴里和我在9点后才离开他的办公室。我们刚完成了给大利公司的那封信,一份3页的杰作,将用挂号寄出。他在办公室以外从不与人闲聊,我一提出去喝杯啤酒吃块三明治,他马上一口谢绝。
我把车开到尤吉酒家,去吃一顿晚快餐。店里聚满大学生联谊会的成员,普林斯亲自在酒吧当班,而且显然为此不快。我接过了他手上的活,叫他去吹牛,他很高兴。
他向经常坐的那张桌子走去,他的律师布鲁索-斯通正坐在那儿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骆驼牌香烟,就电视屏幕上正在进行的拳击比赛与人打赌。他今儿上午又上了报纸,对什么问题都矢口否认。两年前,警察在一家脱衣舞厅后面的垃圾堆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是地方上的一个恶棍,在城里拥有一家色情娱乐场,他显然是想把脚伸进展览丰乳肥臀的这一行。但他踏错了地盘,做了一笔非法的交易,结果弄得身首异处。布鲁索决不会干这种事,但警方似乎认为,凶手是谁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这种看法不无道理。
最近他常到这儿来,酒喝得很猛,而且老和普林斯交头接耳。
感谢上帝,我有了一个真正的职业。我差点儿就要不顾一切乞求布鲁索给我一份工作了。
今天是星期五,是我在莱克事务所上班的第四天。我在莱克事务所工作,这件事我已经告诉过不少人;那几个词滚落舌尖的方式,令人愉快舒心。莱克事务所这个名字本身就有一种叫人满足的味道。谁都无需多问,只要提到这个名字,人们就会在想象中看到那座宏伟的旧仓库,知道那是伟大的乔纳森-莱克和他那帮精悍的律师的家。
昨天,布克高兴得差点儿要哭出声来。他买了牛排和一瓶不含酒精的葡萄酒。查莲烹调。我们一直庆祝到午夜。
我本想今天早晨一觉睡到7点以后,但却一早就被猛烈的敲门声吵醒。是包娣小姐!她一边把门的把手摇得格格响,一边在大声叫喊:“鲁迪!鲁迪!”
我一打开门,她就冲了进来。“鲁迪,你醒了吗?”她站在小厨房里望着我。我穿着运动短裤和T恤,没什么不雅观。我的眼睛迷迷糊糊,蓬头乱发。我醒了,但还是半睡半醒。
太阳刚刚升出了地平线,她却已是围裙上沾满了土,鞋子上沾满了泥。“早上好。”我说,竭力不流露出心中的不快。
她嘴巴一咧,露出了灰黄色的牙齿。“我把你吵醒了吧?”她像鸟叫一样尖声尖气地问。
“没有。我正想起床。”
“那就好。我们该干活了。”
“干活?可是——”
“是的,鲁迪。你把那堆覆盖土料忘掉得够久啦。该忙起来啦。我们再不忙乎,就要烂掉啦!”
我眨巴着眼睛,想把精神集中起来。“今天是星期五呀。”我咕哝道,心里却有点儿拿不准。
“不对。是星期六!”她厉声说。
我们相互瞪着对方瞪了几秒钟。后来我看了一下手表。虽然在这个圈子里才混了3天,看表的习惯我已经养成。“今天是星期五嘛,包娣小姐。星期五,我得去上班哪。”
“就是星期六。”她厉声说道。
我们又相互瞪了一会。她瞟瞟我的运动短裤,我瞧瞧她沾满泥的鞋。
“你听我说,包娣小姐,”我热情地说。“今天是星期五,这我非常清楚,而且一个半小时以后,我还得在办公室上班呐。覆盖土料我们周末来干。”我这当然只是想平平她的火气。我早已计划好明儿上午坐在写字台前干活了。
“会烂掉的!”
“明天上午以前决不会腐烂的。”覆盖土料真会在塑料袋里腐烂?我看不会。
“明天我要修剪玫瑰。”
“呃,那你就在我上班的时候修剪玫瑰,明天我们再一起弄土料,这样不是很好嘛。”
她把这句话咀嚼了一会。她的样子突然显得十分可怜。两肩下垂,愁容满面。不知道她是否感到为难了。“你保证?”她温顺地问。
“我保证。”
“你可是说过,我要是降低房租你就替我干园子里的活,不是吗?”
“是的,我说过。”我怎会忘记?她这样提醒我,已经十几次啦。
“呃,就这样吧。”她说,仿佛她来的目的,已经不折不扣完全实现。她摇摇摆摆地走出房门,嘴里叽里咕噜地下了楼。我悄无声息地关好门,心里却在盘算明儿清早她会在几点钟前来逮我。
我穿着整齐驱车来到事务所。时间还不到7点,停车处已经停了五六辆汽车,有些房间已经亮起了灯光。我等到另一辆车驶进停车场,这才走出汽车。我算好时间,步子不快不慢,和一位中年人恰好同时走到大门口。他夹着一只公文包,一边伸手掏钥匙,一边竭力使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高纸杯保持平衡,不让里面的咖啡泼出来。
我似乎使他吃了一惊。这个地区犯罪率并不算高,但毕竟是在市中心,人们仍时刻提心吊胆。
“早安。”我热情地向他招呼。
“你好,”他嘟哝了一声。“有什么要我帮忙?”
“是的,先生。我是巴里-兰开斯特的律师帮办,来上班的。”
“叫什么名字?”
“鲁迪-贝勒。”
他的手停住不动了。他紧皱着双眉,噘着下唇,摇着头。“没听说过。我是业务经理。谁都没有跟我提到过你。”
“他是4天前雇我的,真的。”
他一边把钥匙插进门锁,一边侧着头用恐惧的目光望着我。这家伙以为我是小偷或者是杀手。可我还穿着上装打着领带,看上去挺像模像样呢。
“抱歉。不过莱克先生对安全问题有一套非常严格的规定。谁都不准提前几小时进入事务所,除非工资单上有他的名字。”他几乎是跳进门里。“告诉巴里上午给我打电话。”话音刚落,他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不愿像叫化子一样站在门口,等候另一位大名列在工资单上的先生。我开车穿过几个街区,在一家小吃店买了一份晨报、一个面包卷和一杯咖啡。我在那里泡了一个小时,吸着烟枪们喷出的烟雾,听着人们的闲言碎语。等我回到停车场时,那里已停了更多的车。全是好车。造型优美的德国车和闪闪发亮从其他国家进口的车。我小心翼翼把车停在一辆雪佛兰旁边。
门口的接待员已经几次见过我出出进进,可现在却摆出一副架子,把我当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而我也懒得告诉她,如今我已是和她一样的雇员。她给巴里拨了电话,巴里开了绿灯,让我走进这座迷宫。
巴里9点钟要在法院出庭,就一件产品责任案提出申诉,所以正手忙脚乱的。我本想和他讨论把我的名字加到事务所工资单上的问题,但显然不合时宜,只好再等一两天。他在忙着把卷宗塞进一只大皮包,这时我突然想去法庭上助他一臂之力。
他另有打算。“我要你到布莱克家去一趟,把合同签好字带回来。这件事现在该办了。”他把“现在”两个字说得很响,所以我非常清楚该到哪儿去。
他交给我一份薄薄的文件。“这是合同。我昨天晚上准备的。把它看一遍。要布莱克家的3个人都在上面签字,多特、巴迪还有唐尼-雷,因为他已经是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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