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醉虾豆腐店。
古凌风躺在床上,瞪眼望着天棚,他沉落在悔恨之海里,仿佛已被这个世界所遗弃。他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昨晚会向“鹦鹉夫人”提出终生不娶来应她的条件?
牺牲一辈子的幸福不说,不娶无子绝父母之嗣是最大的不孝,这代价未免太高了,什么不好提,偏偏提这个?
玩命,不计生死是另一回事,瞪大着眼走绝路其心何安?其情何堪?
小泥鳅到房门口探了好几次头,他看出古凌风情绪恶劣,他不敢问,在他的想法,定与御史府的“仙女”有关。
无法从自我的桎梏中解脱,是世间最痛苦的事,古凌风一夜没阖眼,他为自己所作的愚蠢决定而饱受煎熬。
他心里涌起一阵从未有过的心灰意冷的感觉。
时间的脚步永不会停,已到了午正时分。
小泥鳅耐不住了,这次他不探头,径直入房。
“古爷,该起身了!”
没有反应。
“古爷,是午饭时刻了!”
古凌风猛地起身坐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圆睁着。
小泥鳅畏缩地退到门边。
“预备酒!”古凌风终于开了金口。
“我看古爷……像是心情不好,一定会喝上几杯,早已经预备了,是马上端到房里来还是等一会儿再……”
“摆在堂屋里!”
“是!”小泥鳅转身吐了吐舌头才出门。
古凌风下床,略事漱洗便出房到堂屋就桌落座。
小泥鳅年纪不大,但长时间在醉虾的薰陶下对料理一道颇有心得,选料、配菜、刀法、火候、调味等等都粗具功力,几式家常菜做得既中看又中吃。摆整舒齐,他为古凌风斟上酒,自己也倒了一杯。
古凌风一口把—盅酒喝光,把杯子往旁边一推道:“换个大碗来。”
小泥鳅本想说什么,但看古凌风板着脸的模样便不敢开口了,赶紧到厨房拿了个干净的大瓷碗,倒满。
古凌风大口地喝了起来。
空气很沉闷,谁也没开口。
古凌风喝酒像喝水一样,十斤装的坛子很快消了大半,看得小泥鳅直皱眉,他忍不住开了口:“古爷,这样喝会醉的?”
古凌风横眉竖目地道:“这还要你告诉我?”
小泥鳅噤声不敢再问。
借酒浇愁愁更愁,对昨晚的事古凌风越想越不是滋味,怪谁呢?只怪自己太孟浪,等于自己出卖了自己。
“砰!”他一拳擂在桌上,碗碟全跳了起来,酒菜汤汁洒了一桌子,小泥鳅吓得脸色发白,赶快站起来收拾桌面。
“哈哈哈哈……”古凌风纵声狂笑。
“古爷,您……到房里躺—会?”小泥鳅嗫嚅地说。
“我还要喝!”
古凌风的身体已在摇晃。
“可是……”
“事大如天醉亦休,哈哈哈哈……”笑声敛住,赤红的眼茫然望向堂屋门外的空处,口里喃喃道:“女人……怪物……
冷血杀手岂能……栽在女人手里,不行……绝不能认输,我要同样……让她痛苦,哈哈哈哈……”
笑声突然中止,—个窈窕的身影进入他的眼帘。
他直望着那身影没有反应。
小泥鳅已发现来人,俯过身去低声道:“古爷,有客人来了!”
古凌风置若罔闻,依旧—动不动。
身影已到堂屋门边。
“凌风,什么事如此高兴?”不速而至的是华艳秋。
“是你……艳秋!”
古凌风这时才回过神来。
“你喝醉了?”边说边进入堂屋。
小泥鳅退站一边。
“笑话,我……会醉,呃!”古凌风晃了晃。
“还说不醉,连坐都坐不稳了,来,我扶你进房去。”温柔、体贴,由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表现出来是相当惑人的。
“你……想迷惑我?”古凌风醉眼迷离。
“那也无妨。”
华艳秋春花般笑了笑。
小泥鳅看直了眼,连嘴也张开了。
华艳秋上前,满无所谓地挟住古凌风的膀子,用香肩抵在他的腋下,硬把他架了起来:“走,我带你进去。”
“我……自己会走!”
古凌风推开华艳秋,脚步浮跄地进入卧房,手扶桌角站了站,结果还是躺倒床上。
华艳秋跟进,坐在床头椅上。
“凌风,我没见你如此醉过,什么事不顺心?”
“我……终生不娶,哈哈哈哈……”
“什么意思?你……准备出家当和尚?”华艳秋的流波妙目瞪大了,柔柔的手,按住古凌风的左上胸。
“不,冷血杀手……岂会去当和尚。”
“那你说终生不娶?”
“对,是终生不娶,不娶……就是不燃花烛不拜堂,不定……名分,但一样可以跟女人……这不是很好么?”
所谓酒醉心明白,其实只明白一半,由于理智被麻醉,他把心里所想的全抖出来了。
“你为什么有这决定?”华艳秋茫然不解。
“因为……因为……我没办法不这样。”
“为什么没办法,总该有个原因的吧?”
“不……要问,艳秋,你……赞成我的做法么?”他抓住华艳秋的手,醉眼射出异样的光,直照在她的脸上。
小泥鳅在房门外直搓手,他不明白一向冷沉不苟言笑的古爷何以突然会变成这样?
“凌风,这问题我们以后再谈!”
“你……不是说要跟我重续旧情么?”用力一拉,华艳秋的上半身仆倒他的身上,另只手把她紧紧搂住。
华艳秋不动了,她要享受她心爱的男人所给她的意外但不正常的温馨,当然,她也不忘利用这难得的时机,像她这样的女人,是不会放过任何有利机会的。
“凌风,酒醉露真情,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你表面上冷漠无情,但血是热的,你那样做,只是为了维持你‘冷血杀手’的形象,我非常了解。”
“冷血杀手”的形象这几个字使古凌风清醒了些。
“艳秋,你大白天来找我……—定有事?”
“何必一定要有事,我想你,想来看你不行么?”
“行!不过……我仍然认为你是有事而来。”
“凌风,你真难缠!”
“说,什么事?”
“凌风,你刚才说你终生不娶,我……不问理由,赞成你,不拜堂、不要名分,伴随你过一辈子,不过……你也要答应我,我们同心合力,取到‘神通宝玉’……”
“又是谈合作?”
“凌风,我说得很明白了,我们俩是—体。”
“神通宝玉对你这么重要?”
“我想要的东西我—定要得到!”
“包括人?”古凌风更清醒了些。
“我不否认。”
古凌风默然,他对她知道得太清楚,她是说得到做得到的,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天赋的优厚条件形成了她与—般女人不同的性格,任性、恣情,却又工于心计,如果她要掌握—个男人,那男人绝无法抗拒,甘心受她玩弄。
唯一的例外是古凌风,他始终保持独立的性格,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她对他的看法与感受便与其他男人不一样,她觉得他才能配她。
今天,古凌风的行为有些反常,对“鹦鹉夫人”的承诺使他悔恨无已,因而产生了一种亟需补偿的心理。
补偿的心理,自然反射到行为上。
现在,人见人迷的江湖尤物正与他体肤相亲,柔软而富弹性的酥胸紧贴在他厚实的胸脯上,香腮靠着他的肩,檀口吐气如兰,他有进—步相亲的冲动,于是他的手在她的肩背上游移起来,隔着薄薄的绸衣,仍感其肌肤的柔腻,他没有迷醉,只有—种报复的快感,可是对谁报复呢?
是“鹦鹉夫人”还是自己?他不知道。
“凌风,我多希望有这么一天!”声音像梦呓。
“唔!”古凌风的手移到了她的腋下。
华艳秋的呼吸快速起来。
就在此刻,堂屋里响起小泥鳅的声音。
“这位……您……找谁?怎么可以胡乱闯……”
古凌风松手。
华艳秋直起身来。
房门口站着一个人,是“一滴血”毛人龙。
“人龙!”华艳秋轻唤了一声,一面在整理衣衫。
“艳秋,我在外面守候,你却在里面幽会取乐!”声音中充满了怒气和醋意。
“人龙!”华艳秋向房门移近两步,柔媚的声调平静而自然,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道:“我们是在谈正经事!”
“在床上?”毛人龙在醋火中烧之下已顾不到风度。
“人龙,他醉了!”
“你也醉了,是么?”说完,头一昂,放大了声音道:“古凌风,我在天井里等你。”车转身大步离开。
古凌风下了床,酒意已消散了大半,他很明白,一个男人对女人都有独占的心理,不管这女人是什么德性,只要在属于他的时段里,是绝对不容别人分享的,即使是个青楼妓女,一样会有人为了争风拼命,如果说没这点醋劲,他就不能算一个男人。
抓起床头剑——他的第二生命——酒意便全消了。
“凌风,你不要出去!”
华艳秋转身拦阻。
“为什么?”
“我不想看你们两个因为我而搏命。”
“我不是男人么?”
“凌风,你一向都相当冷静……”
“这次不同。”
古凌风挪步,华艳秋拉住他的手臂。
“凌风,算我求你,成么?”
“冷血杀手不敢接受一滴血挑战,那不成了笑话?”
“两虎相争,必有—伤,目前情况,似有未宜,我们在办大事,不能给第三者有捡便宜的机会,你该懂?”
古凌风现在已经完全清醒,理性抬头,她说的不无道理,虽然她的目的是夺宝,自己是协助办案的人,目前“神通宝玉”下落不明,但第三者在不择手段地阻挠查案却是事实,这一闹便等于削减了对抗的力量……
“这也好办,要毛人龙离开。”
“我尽量说服他,你暂时不要出去?”
“我必须面对他!”甩开华艳秋的手,走了出去。
不到三丈的天井里两雄对峙,一个是当今快剑,一个是第一飞刀手,如果要拼上,真不知鹿死谁手。
华艳秋急急走近毛人龙,抓住他的手,脸上带着笑。
“人龙,你答应过不计一切助我达到目的?”
“不错!”毛人龙的目光仍盯在古凌风身上。
“如果你斗气便会误事。”
“这是两码事。”
“看着我,人龙!”
“你不要阻止我!”
毛人龙不为所动。
“人龙,我求你?”她摩裟着他的手臂,声音嗲得发腻道:“万一你……我怎么办?”她伸手去扳他的脸。
“有他便没有我!”
毛人龙顽强地不转头。
“人龙,我没求过人,现在……你使我伤心!”美艳脸上浮出了泫然之色,不管是真是假,这表情很感人。
魅力,“桃花女”的魅力没几人能抗拒。
毛人龙转过了面,这—转面便等于是屈服。
小泥鳅缩在堂屋门边静静地看着。
毛人龙的右手突然向后—甩。
“哇!”惨叫声中,一个人从作坊通向天井的石磨架边滚了出来,手捂着脸,惨哼连连,看形象是街头混混。
古凌风心中一动,“一滴血”名不虚传,他背后没长眼睛,竟然发现有人,而且判断出准确位置一击中的。
小泥鳅奔过来仔细辨认了一下。
“好家伙,黑三,你摸进来想偷东西?”
“你认识他?”华艳秋转身问。
“认识,我挑豆腐卖时,每天都看得到他,是北门的混混,偷鸡摸狗,讹人诈赌,什么好事都干。”
黑三一味惨哼,捂脸的指缝间渗出了血。
毛人龙这时才回过身。
古凌风也步了过来。
“我的左眼,哎哟!”
黑三坐起身来哭叫。
敢情毛人龙这一飞刀正好穿进了他的左眼。
“黑三,你做什么来的,说实话,否则宰了你。”古凌风开口问话。
“大爷,饶命,小人……小人是受雇来看风色的!”
“看什么风色?”
“是探豆腐店里的情形,回去报告……哎哟痛死我!”
“谁雇你来的?”
“是……是一个打扮很古怪……留山羊胡的老头。”
“嗯!”古凌风点点头,心里已然了然,道:“听着,你不是赚这种钱的料,你这种角色连杀你都不值得,以后少干坏事,滚吧!”
“谢大爷!”黑三挣扎着站起。
“慢着!”毛人龙冷喝了一声。
黑三打了个哆嗦。
毛人龙上前,拉开黑三捂眼脸的手这时可以看到黑三的左眼血迹淋漓,一只眼睛算报废了。一声惨叫,毛人龙起出了插在黑三眼眶里的飞刀,很小,只及柳叶的—半,飞刀起出,鲜血又淌下来。
“现在可以滚了!”毛人龙挥挥手。
黑三捂着伤处,狼狈而去。
这一岔,古凌风与毛人龙的敌意被冲淡了。
华艳秋望向古凌风。
“凌风,你好像知道主使这小角色的人?”
“是知道!”
“谁?”
“你的新助手西门涛!”
“西门涛,你……怎么知道的?”华艳秋吃惊地问。
“我怎么知道你不必问,反正不会错就是。”古凌风不想说出自己险遭活埋和西门涛伤了“仙女”文素心的经过,话锋顿了顿又道:“艳秋,我提醒你一句,西门涛不是小狗可以养得驯,他是一只老狼,当心反噬。”
“我早防到这一点,谢谢你关心。”
“还有一点很重要……”
“什么?”
“他可能已经跟‘百灵会’连上了线!”
“噢!”华艳秋目芒连连闪动道:“百灵会?江湖帮派中从没听说过这名称,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门户?”
“一个以恐怖手段控制所属的神秘门户,鬼脸人和卜芸娘都是会中的重要人物,其他的你大概可以想象得到了。”
古凌风在话出口之后,立即感到后悔不迭,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机密的线索告诉华艳秋?
这是个严重的错误,他自己是协助欧阳仿办案的,而华艳秋则是在图谋“神通宝玉”,彼此的立场正好相反?提供她线索就等于跟自己过不去。
为什么会犯这个错误?
聪明绝顶的他马上便发现了,这是下意识的心理在作祟,以为亲近华艳秋是对“鹦鹉夫人”的报复,而没考虑到行之不当的后果,这正应了俗话所说的聪明人常做笨事。
华艳秋也在想,她的心机跟她的美艳—样超绝。
她朝古凌风微笑着点点头。
“百灵会……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古跨风力图恢复平常的冷静沉着。
“神通宝玉在百灵会主手里!”
“为什么?”古凌风心头—震,但表面上不着痕迹。
“凌风,你早已知道,只是今天才露口风,对不对?你既然这样问,我就说出我的看法。”又笑了笑才接下去道:“两年前‘鬼脸人’出面以巨酬策动京师四大神偷盗取‘神通宝玉’,幕后主使之人是个谜,之后,下手偷盗的与出面的先后失踪,变成了悬案。两年后的现在,京里派人翻案,因而引起了……”
“这些不必叙述了!”
“好,我简单的择要说明,这桩窃案并非—般民间窃案,而是惊动朝廷的要案,当然主使之人为了要消弭此案,不择手段防止翻案,因而演出了苍龙岩抱玉投岩的—幕,但人算不如天算,狡计未能得逞,成了欲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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