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叙礼已毕,几人重新落座,庙祝请弘一坐在上首,自己在下首相陪,王兴会年纪最小,坐了对席。
庙祝清了清嗓子,说道:“如此,我就讲述了……我出家前本姓胡,在大清朝光绪年间,我本家有一位大官,官至浙江按察司,是当时的地方二品大员,当年太平军在两广崛起,一路攻城略地,打到了浙江境内,兵临杭州城下……”
“当时我们告急的文书雪花似的送到北京,皇帝派了驻军在安庆九江附近的湘军佐领左宗棠前来救援,此公接到指令后,却迟迟不肯发兵,诸位可知道是为何?”
弘一法师见王兴会和老张对答不上,接口说:“当时江湖都传言,左今亮怀经世救国之大才,有俯仰天地之机,他早年怀才不遇,后得林则徐和陶澍二人联名推荐,才得以保举四品京堂候补,皇帝以“国士”待之,朝廷内多有人嫉恨,按道理说,他多年郁郁不得志,此时正当用武之际,他应该一展抱负,建立功勋,好让同僚没有异议才对。”
庙祝点头说:“世人多以文襄之名称呼此公,那是赞其功勋,清廷以其为四大中兴名臣而赐号文襄,法师以今亮之名呼之,可见,确是高人一等,不如就请法师说一说其人平生?”
弘一说道:“这样也好,文襄之名,是清廷封赐,今亮先生以镇压汉人起家,我等称之,实在是不妥。……当时今亮先生坐视杭州城破,巡抚王有龄殉国,东南半壁尽数落入湘军之手,想必你的那位本家浙江按察司也在城破之时殉难,……起先我认为,今亮先生不救杭州,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实力,但他后来的行为,又让我当时想不明白……”
庙祝接话说:“不错,杭州城破不久,此公却立即挥师直指杭州,全力攻打,不到半月,就占领浙江全境,令浙江失而复得,朝廷因此任命他为浙江巡抚。”
老张突然拍额头说道:“妙啊,这计策着实是高,他在太平军立足未稳之际攻其不备,杀一个措手不及,这一仗果然打得漂亮!”
弘一法师默而不语。庙祝说道:“老张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讲兵法策略,此时敌人已经进城,却哪有什么利处可图,其实在破城之前,长毛军也是强弩之末,若是此公能早三日发兵,我们里应外合,何愁不能把长毛军聚歼在杭州城下。他因为杭州城破既和左宗棠不发兵相救有关,也和太平军有直接关系,因此始终不肯以善言称呼此二党,而是以“此公”和“长毛”代称,“此公”就是“这个老头”,“长毛”就是“留着长发的人”话中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老张说道:“难不成咱们今天这个要说的这个棋局,和左宗棠也有关联?”
弘一法师说:“今亮先生自诩棋艺颇高,但却未臻上品,说道棋艺,当今之世,自然是以大和尚为佳了,不然当时你又怎么会被今亮先生募为行军主簿,常带你在身边,引为亲信之人。”
庙祝笑道:“法师取笑了,当时我从艺以来,确实未曾一败,可以说是非常了得,但却也不是左宗棠想我在帐前听令我就听令的,我当时之所以投身其账下,却是为了报我本家之仇,伺机暗杀此人,不然我二人也不会从那以后,同仇敌忾,结为挚友啊。”
王兴会心想:“原来这位庙祝将杭州城破以致他本家姓胡的按察司死于战乱,因此迁怒于左宗棠,处心积虑靠近左宗棠,是为了报仇,嗯,他棋艺堪当国手,左宗棠又极喜爱下棋,那他想靠近左宗棠就极为容易了,只是不知道弘一法师又是因为什么和在左宗棠结仇。”
就听弘一法师说道:“不错,那日偶然之下被我听见你暗中祷告,得知你原来你也欲有所图谋,我寻思左宗棠身边护卫极多,想要成大事,恐非一人之力所能及,因此坦诚相告,从此我俩暗中联合,一心只是要取今亮先生的性命。”
老张说:“左宗棠极力维护清廷统治,残杀我们汉人,要不是他,说不通清廷早几十年就推翻了,就连法师这样的佛门中人,也想为天下人尽一份力,所以说清廷不得人心,左宗棠为虎作伥,认贼作父,更是人人得而诛之。”
弘一法师不禁莞尔,说道:“实在是惭愧,我当时并未出家,再者,我想谋害此人,却不是为了什么国家大事,天下兴亡。”……这一件事,只怕连大和尚也不知道,只因为我这个目的过于自私,狭隘,多年来我一直不好启齿……也罢,今日我就一起说出来吧!……”
弘一法师稍稍沉默了一会,轻叹了口气,续道:“我和今亮先生是都是湖南人,我老家在湘东衡阳,今亮先生家在湘北潭州,我父亲和今亮先生同在道光十五年考为进士,我父亲考取的是第七名,今亮先生是第八名,他二人也相互暗中较劲,家乡父老都以他二人为荣,因为我母亲是潭州人,潭州人以女婿为半个儿子,因此便常常说湘潭出了“一个半”进士。”
“后来今亮先生被清廷所倚重,左宗棠之名渐渐闻于全国,湘潭的名气也改过衡阳,大家只知道左宗棠,却不知道我父亲,各种颂扬之辞,也慢慢变为“湖南出了一个半进士”,咸丰十一年,两人同时被提拔为巡抚,在天下人嘴里,也说成了“湖南出了一个半巡抚”,两人同时进京为官,也被说成了“湖南出了一个半京官”,无论我父亲如何努力,名声总是被左宗棠掩盖,他心中渐渐不忿,后来今亮先生官至太子少保,我父亲再无力与其竞争,终日耿耿于怀,由妒生恨,却又无计可施,以致后来只有郁郁而终。……他临终前对我说,他一生自诩学识不在今亮先生之下,勤勉更有过之,天下人却总是以左宗棠为一而以我父亲为半,他之将死,实在是因为世间有左宗棠也。”
王兴会等三人只是在一旁静听,老张说道:“哦,大和尚,原来你就因为将你父亲的死怪在了这个左宗棠身上,所以就潜伏在他身边想报仇,你这实在是有点,有点……”他肚子里学问有限,一时说不上来到底有点什么。
弘一法师默然道:“当时我才十七八岁年纪,又耳濡目染了我父亲长年因为此人的耿耿于怀,因此一时激愤之下,才于是非分得不太明白,心中完全想的就是既然我父亲临终前都对此人咬牙切齿,我身为人子,就一定要替他出这口恶气,因此才有后来和这位大和尚一起合谋的事,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其实我父亲的死,全由他自己内心的执念所致,将这笔账算到今亮先生身上,确实有点无中生有,冤枉了他,因此,我后来对于此中细节缄口不言,实在是年少一段荒唐事,说来惭愧,不足与外人道也。”
庙祝双手合十,拜谢道:“阿弥陀佛,好一个不足与外人道也,法师今日肯吐露其中因由,足见坦诚高义,多谢你解答了我三十年谜团。”庙祝年轻时和弘一偶然之下结为同盟,密谋害取左宗棠性命,但两人却心照不宣,互不打听各自的各人的过去来历,他直到今日,才知道弘一和左宗棠结怨的原因。
弘一摇头回礼,脸上颇感释然。王兴会也说道:“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当日你份属年少无知,年轻时候的一时是非不分,又有什么丢人,法师今日不但能够坦然说出这段因缘,而且自始至终并不见你以一句恶语加在左宗棠身上,可见你心中没有偏袒,早已放下你父亲的仇恨和执念。”
当时弘一法师几次听了王兴会言语,心中颇为安慰,又见他眉宇清秀,目如秋水,知道他是个可造之材,对他默默赞赏,又想到自己几个徒弟慧根都不很高,百年之后难以传承衣钵,当时心中便起了将王兴会收为弟子的念头,只是又想到王兴会既然会在湘赣边一群绿林人士大举会盟的时候出现在此处,必定是个做事的人,怎么会肯屈膝拜到佛堂之下?因此点点头,又暗暗摇头无奈。
老张是粗枝大叶的人,他哪里想得到弘一心里会有这么多想法,不断催促他往下说:“嗯,你和大和尚算是穿上一条裤子了,你们倒是快说说,你俩后来到底伤到了左宗棠分毫没有?你们说的这些,又和这盘棋有什么关联?那个下棋打败你的老头,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