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运的不公。一个女人的地位、价值甚至尊严,都与这个结果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对于这一切,她无力抗争,也从未试图改变。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委曲求全,忍辱负重。
王姨娘也没有说什么,这是“唉”地叹了口气。就是从这一声叹气中,我母亲已经全都明白了,顿时她的眼角流下了两行热泪。王姨娘用我母亲早就准备好的一张干净的包袱布把我四姐包裹好,放在我母亲的床头,用手擦了擦我母亲眼角的泪水,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了屋子。
我母亲侧脸看着身边这个粉嫩的婴孩,心里是美好的,也是苦涩的。感到无比美好的是,不管迎接她的是什么,这又是一个新生命的到来;苦涩的是命运为何总是给这个家庭、给她如此安排。她不知道迎接这个女儿的将会是什么?
经过生产我母亲也很疲倦,不知不觉地她也睡着了。我的三个姐姐全都蹑手蹑脚的站在一旁围观,王姨娘用手抵住嘴唇,发出轻轻的“嘘”声,然后把三个姐姐一个个的赶出了房间。“妈妈又给你们生了个小妹妹,你们出去玩吧。”三个姐姐全都飞跑着跑到了巷子里继续玩耍。
王姨娘刚刚离开我家,我父亲就回来了。他伸头往房间里一看就知道我母亲已经生了,我父亲向前迈了两大步来到床前,看到我母亲已经熟睡,旁边的一个婴孩也在睡觉。我父亲弯下腰,直起身;再次弯下腰,然后又直起身。就这样,我父亲在屋里转了好几圈,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轻轻的解开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袱仔细的看了一下。也就是这么一看,我父亲迅速直起了身子,顿时脸色铁青,连包裹我四姐的小包袱都没有系好就抱着她走了出去。
我父亲抱着四姐匆匆地出了家门,沿着万福巷向着静安寺方向走去。他一路走着,目不斜视,眼神特别坚定。当他看到路边有一个垃圾筒时,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毫不犹豫的把我四姐连同包袱放在了地上。我父亲蹲在那把包袱紧了紧就赶紧离开,躲到一个巷子口的拐角处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他看到孩子在那安安静静不哭也不闹,然后掉头就要走。我父亲刚迈了几步,就听到垃圾筒那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我父亲停住了脚步。啼哭声更大了,一阵紧似一阵,我父亲转过声向垃圾筒跑去。可当他蹲下身子看着她时,她竟然又不哭了,我父亲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他站起身,转身又走了,我四姐又哭了,这回他再也没有停下脚步,走远了,消失在了前方街道的转角。
王姨娘晾晒完衣服,拎了个竹篮子踩着青石板向着弄堂口走去,恰巧见到了我大舅。我大舅与她热情地打着招呼,说:“王姨娘,你这是要去小菜场啊?”
王姨娘也认出了我大舅,回道:“是呀,他大舅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过来看看我大妹,估计她这几天就要生了。”
“哦,是来看你大妹子的呀。不是这几天要生,而是刚刚已经生了。”
“已经生了吗?王姨娘你快说,生的是男是女?”
“他大舅,恭喜你呀,你又多了一个外甥女。”
我大舅一听头“嗡”了一下,说:“坏了,王姨娘再会哈。”我大舅抬腿就往我家里跑去。
今天下午我父亲在和我大舅拉大锯时就有点魂不守舍。拉大锯,如果不能集中精力,不仅容易出次品,还极易造成事故。所以大舅告诉我父亲说今天不干了,让我父亲早点回家。但因为我母亲即将临产,我大舅也不放心,所以从厂里出来后,我大舅没有回家,而是直奔我家而来。现在当我大舅得知我的四姐出生的消息后,这就意味着我的父亲应该早就已经知道了。我家的亲戚全都知道我父亲重男轻女,现在我大舅不仅担心我的母亲会受委屈,也还担心我父亲不知做出什么蠢事来。
大舅进到我家一看,我母亲还在睡觉,可怎么也没有我四姐的影子。我大舅感到情况不妙,迅速折转身又出了屋子。我大舅一个人焦急地走在万福巷的青石板路上,旁边修鞋的阿三主动搭了话,说:“大锁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阿三呀,我在找我大妹夫。”
“你找吴老二呀,我看到他抱着个小孩子出了弄堂口了。”
“噢,是吗?”
“是的呀,我看得清爽得狠。”
“多少辰光了?”
“刚刚,也就是刚刚不久。”
我大舅一边往弄堂口跑去,一边说着:“谢谢你。”
当他发现距离弄堂口不远处的一个垃圾筒旁有一个被人丢弃的小孩子时,他也分不清是不是我四姐就直接抱了回来。你看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我的父亲刚把四姐放到垃圾筒旁转身离开,大舅恰巧找到这里又捡了回去。当大舅抱着我四姐回来交给我母亲时,她居然还没有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了自己刚刚生下来的襁褓中的四女儿。
我大舅着急地问道:“大妹你快看看,是这个小囡吗?”
我母亲只是看了一眼就回道:“嗯,是的呀。”
“你能确信吗?”
“小毛头是看不出来的,但这里里外外的包袱皮、小袿子还能不认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