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辰时。
沈若华坐在妆台前,习嬷嬷将一只小巧的银色梳篦插入她隆起的发髻之上,顺了顺垂下的青丝。
“姑娘,好了。”习嬷嬷微微弯腰,却看沈若华长睫扑朔,捂着嘴打了个秀气的哈切,习嬷嬷笑了笑:“姑娘昨日没睡好么?怎么净是打哈切,蒹葭,你去给小姐沏一壶浓茶过来。”
正帮沈若华摆弄拜访在小案上华服的蒹葭应了声是,麻利的跑了出去。
沈若华手肘支着妆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抹了抹溢出唇瓣的半点胭脂,懒懒道:“本是想睡个好觉,昨夜她过来偏要同我商量今日宴席的事,我烦她,自然睡的不安生。”
习嬷嬷将面架上挂着的巾帕重新打湿,替沈若华擦了擦蹭到指腹的胭脂,说道:“小姐前几日被下毒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虽说过去了些时日,可小姐装个病躲二小姐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二小姐指不定还想对小姐下手呢!”
“她是不想做些什么的,她刚刚出头,若是被什么事情缠了身,难免影响她的名誉。”沈若华从绣墩上站起,来到衣架前穿上了那件淡紫色的比甲,扣上了颈上的鎏金衣扣。
“她是想跟我炫耀一番她如今的地位,再同那些世家贵女瞻显瞻显她的资本,以此摆脱曾被我压制的过去,她那点小心思,我能不知道么。”沈若华抬了抬发髻上的珠钗。
“清音说收到了她的请柬,要我陪着她一起去,我便应下了。”沈若华收拾完,蒹葭正巧将浓茶端来,沈若华喝了一半,有了饱腹感,才将茶盏搁下,盖上茶盖,示意她端了下去。
“我们走吧。”
沈府门前似是百花争艳一般,沈府三房之中的女子有八位,除去早已嫁人的沈娇雪,府上七个年龄相差无几的女辈都在此,粉的、蓝的、黄的,各色精致的华服叫人移不开眼睛。
她们两两成对聊得兴起,沈蓉同沈月娥站在一处,她今日穿着一条淡粉色的襦裙,腰上扎着束带,勾勒出盈盈可握的纤细腰肢,裸露的雪颈上挂着一个璎珞,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
瞥见沈若华走来,众人纷纷停下了交谈,不约而同的欠身行礼:“给大小姐请安。”
“不必多礼,起来吧。”沈若华拾级而上,温和的点了点头,看了眼沈蓉问:“怎么还不出发?”
沈蓉笑道:“不是等姐姐么,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咱们姐妹七个,乘三辆马车就好,我和姐姐坐一辆,令仪和攸宁、宜香坐一辆,月娥和嘉荷坐一辆。”
她说完,又补充了句:“令仪她们坐最大的那个,不会多拥挤,府上离长河很近,半刻钟的时辰就能到了。”
沈若华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沈蓉转过身,引着沈家小姐们上了停靠在府外的马车。
半刻钟后,马车平稳的停在了长河码头边。
沈若华最先下车,码头边停靠了不少的官家马车,许多姑娘们站在码头前,对着停靠在码头边的巨大画舫指指点点,口中不乏惊艳和艳羡的意思。
这样大的画舫,也独独曾有京城首富之名的沈家二房能买的到了,往日她们只想着嘲笑沈二小姐出身粗鄙低俗、满身铜臭味的沈二一脉,可现在看来,拥有如此惊人的财力,沈蓉的生活不比她们的差。
沈若华走下后,站在码头旁聊得开心的诸位贵女纷纷互相提醒着转身,秉承着礼数欠身行礼:“臣女们给福山县主请安——”
在沈若华身后走下马车的沈蓉,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去。
分明办这宴席,拿到这画舫的人是她,可不远处的那些女子,欠身行礼的人却是沈若华。
财富终究没有权势地位来的重要!
沈蓉捏了捏拳。
沈若华往后退了退,将沈蓉的身形显露出,矜持的点了点头:“诸位不必多礼。今日的宴席是我二妹所办,我前来纯属沾光,诸位不必束手束脚,在此,我便是沈家的大小姐,并非县主。”
众人心里头很舒服,笑着谢了恩。
沈蓉调整好面色,吩咐船家放下了船的跳板,贵女们相携着踩上跳板登上那足有两层、富贵华丽的画舫船。
沈若华没有上去,静静站在马车旁,等候迟来的杨清音。
杨清音尚未到,却瞧见了丞相府的马车停在了码头边,白云锦和白云星姐妹俩相继走出。
她二人穿着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白云锦踱步走来,二人互行了一礼,搭着对方的手站起身,她先开口说道:“许久没和华儿见过面了,身子可还好吗?我听说前几日你院子里出了贼人,给你下了毒,不知可出了事啊。”
沈若华颔首,“有是有,只是人已经抓到,就地杖杀,我倒是没受什么伤。”
白云星拍了拍胸口,“华姐姐没受伤就好,前几日听见这消息,我和姐姐都担心的不得了,只是府上事情繁多,无法登门去看华姐姐,听说此次宴席华姐姐也回来,姐姐二话不说便应下了。”
沈若华笑了笑,双手置于腹间,“云锦快上去吧,外头风大,别在这耽搁了。”
“华儿不与我一起上去?”
“杨表姐今日也来,我怕她不认得,便在这等着她。”沈若华解释说。
白云锦知趣的点点头,同白云星一道走上了画舫。
杨清音迟迟赶来,见沈若华等在那头,笑着一路小跑了过去:“等久了吧,是我来迟了。”
沈若华摇摇头:“等是没等多久,只是你今日怎么这么晚?”杨清音不是会迟到的人。
她轻叹了一声:“前几日清辉溜出去玩,得了风寒,上吐下泻个不停,近些日子才好一些,我今早去看了眼她,盯着她喝了药才过来,这才迟了。”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走上了画舫。
画舫一层摆着桌案,上头放置着瓜果点心,椅子上绣了姑娘们的名字,画舫没行驶前,众人都是矜持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喝茶聊天,鲜少的几个趴在外头的栏杆上看着周围的风景。
沈若华和杨清音的位子在二楼,几个在京城中叫的上名字的贵女都在这儿,例如洵亲王府的恪嘉郡主傅若香、罗太傅府的嫡长女罗婉君、和楚国公府的嫡小姐楚涟。
沈若华和杨清音的位子挨在一块儿,二人相携着落座,琐事闲谈了不少,丝竹之声渐渐响起,画舫行使了起来,驶离码头后,长河两边的景象便宽阔了,两旁是市井间的小筑,从画舫上能看见市井之上的百姓。
再往前行使,便已经出了城,两旁的景象变为高山和树林,碧水青波之间,极为惬意。
画舫的速度慢了下来,不少的贵女都离了席,站在甲板和朱漆栏杆旁欣赏湖上的风景。
半晌后,二楼的贵女们纷纷往下走,一层的丝竹声停了,下头的贵女们聚集在画舫之内。
沈蓉站在人前,见人到的差不多,便命下人掀开了盖在几个小案上的红布。
“今日蓉儿邀请诸位姐姐前来画舫游玩,姐姐们不嫌弃蓉儿,肯赏脸前来,蓉儿不胜感激。这长路漫漫,难免无趣,蓉儿在家中拿了一些玩意儿过来,当做今日的彩头,蓉儿提前准备了一副对子,哪位姐姐能对出让夫子满意的下一句,那便可从这几个物什中,挑喜欢的那个带回去。”
在宴席上比试赢彩头,是京城贵女们经常做的事,为得不是那点东西,更多是想出出风头,故而沈蓉此话一出,便有不少贵女出声附和,场面也是十分的热闹。
沈若华和杨清音站在人后,沈蓉命人挂出她所书写的上联,不出几息,便有一个姑娘举着团扇对出了下联,却见站在沈蓉身侧的夫子笑着摇了摇头,沈蓉道:“这位姐姐对的还不够好,可还有姐姐有吗?”
那姑娘没赢也不气馁,而后举了不少次,但终究没能赢过。
赢得第一个彩头的,是一位穿着淡紫色锦裙的女子,她梳着倾髻,发鬓之中插着两只金蝴蝶发钗,一柄银闪闪的梳篦插在发间,她手里执着一柄祥云团扇,半遮着脸,端庄的冲沈蓉行了个礼,又转身同身后的众人行礼。
沈蓉笑着往边上挪了一步:“恭喜这位姐姐,姐姐喜欢什么,便挑上一件吧。”
那几个妆奁内摆的东西各不相同,但各个都流光潋滟,看着便不似凡品。
那女子看了两眼,十指纤纤点了点身前的,声如环佩道:“便这个吧。”
那妆奁里是一对景泰蓝手镯,做工精致,她身侧的丫鬟屈身上前,接过了丫鬟递来的妆奁,道了声谢。
那女子正打算退后离开,便被沈蓉叫住:“姐姐请慢!姐姐方才做出的下联,蓉儿觉得十分精彩,敢问姐姐是哪家的小姐?”
她撩起嘴角,面容和煦的像一朵芙蓉花,“小女姓罗,名婉君,家父是当朝太傅、罗广行罗大人。”
站在沈若华身侧的杨清音大悟,惊讶道:“原来她就是罗家那个赫赫有名的才女啊!”
沈若华敛住眸中的晦涩,看了一眼杨清音,杨清音顺势同她解释说:“罗太傅是外祖父的旧友,为人不苟言笑,却独独最宠女儿罗婉君。罗家小姐之前在太后娘娘寿诞,献给娘娘一首藏头诗以作心意,又奏了一曲她自己所写的贺寿琴谱,在京内传的沸沸扬扬。罗小姐的文采,在你我这些贵女之中,排的上第一呢!”
杨清音说着,又轻叹了声:“只是她身子不大好,平日不常出门,她今年十八了,因为身子的缘故迟迟未许配人家,我只听说过她的名字,却没见过她。”
沈若华看着不远处身量纤纤,浑身都透露着端庄和温婉的女子,嘴唇动了动:“的确是名不虚传。”
比试还在继续,沈若华二人却没了兴致,一同走出内室,往甲板而去。
画舫已经行至两座山峦之间,两旁的山岩陡峭,夹缝中却长着几颗绿树,如翡翠点缀着光秃秃的山头。
水面是青绿色,隐约能看见在水底游动的鱼群,绿水青山之景,她们这些闺门女子,倒是很少见到。
沈若华还好,杨清音显得有些生趣,趴在那朱漆栏杆上,衣袖撩上去了些,露出白藕似的臂。
她脸上带着笑,问一旁的侍女:“船上可有喂鱼的东西吗?”
那侍女愣了愣,说:“回小姐,咱们这画舫得一直走,就算小姐撒了下去,也不一定瞧得见鱼群吃呢。”
“无碍,我就撒下去试试,若是有的话,你便快去替我找找。”杨清音吩咐后,那侍女才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杨清音百无聊赖的等了片刻,蓦地听见了什么,耳尖微微一动。
沈若华也颦眉转了身,四下环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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