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中,打仗有一手,哄人开心实在不会,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妻子。更不敢把儿子的死讯告诉她,他想她能开开心心的走完这最后一程,等她走了,他也要走。运气不好的话,要不了多久他们一家人又可以整整齐齐的待在一起了,一家人,不就是要整整齐齐的嘛,快了,快了,快了。
“等咱们儿子回来了,给他找个姑娘成亲吧,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咱们积蓄也有不少,儿子现在当上了不小的官,咱这十里八乡的哪个俏姑娘都配得上。”老妪说着露出了向往的神情,仿佛真的就看到了儿子拜堂成亲的那天。
“好,过年儿子回来了,我就去找媒婆介绍。你可得好好的啊,养好身体,不然咱儿到时候子儿媳敬酒你都喝不了。”老翁把老妪的手塞回被子,含情脉脉的盯着妻子说道。
看到丈夫如此的体贴入微,老妪这时才发现,原来他也不全是个大老粗,也是,享誉朝野二十四营的横刀营首领怎么会是个大老粗呢,要真是,他也驾驭不了那横刀营,横刀营也成不了二十四营。他啊,把所有的细致都用在了打仗上,把所有的体贴都给了士兵们。仅存的那么一丁点儿在妻子快死了的时候才给她。
老妪不听话的又伸出手握住丈夫粗糙的双手,她怕再不抓住,就没机会了。老翁赶忙媪紧,感受到那双手上传来的温度。老妪满足的说道:“等身体好了,我得给咱将来的大孙子做几件新衣裳,你陪我去布庄看看。”
“行,依你!”
“再陪我去黄木匠那做两把椅子,孙子大一些,我抱不动了,就放椅子上。”
“行,依你!”
“再陪我去镇东头孙屠夫那买几块肉,给你腌腊肉,你总不会挑肉,”
“行,依你!”
老妪絮絮叨叨的对丈夫说了许多许多,老翁都一一应允。她一辈子都依着他,他总该依着她了。
老妪的声音越来越小,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她困了。
老翁又一次把妻子的手塞回被窝,轻轻的把她放平在床上,裹好被褥。关上窗,关外不比关内,深秋堪比寒冬。
老翁迈着很轻的步伐走出房间,来到屋外。一屁股坐在冰冷刺骨的台阶上,拿出两封书信,一封是要给老妪看的,剩下的一封从北而来。
他的小儿子死了,死在了北蛮子的铁骑下,没给他爹丢人。
昨日他收到北定城的书信后,久久不能自已,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他对不起她,是他害死了她的儿子,三个。是他让她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不敢告诉她,只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和她一起期盼儿子归家。
老翁小心翼翼的收好书信。想着等她走了,自己就随着关中军一路北上,魔崽子他杀得,北蛮子照样也杀得,年纪是大了点。刀还是拿的稳的。家里也没人了,还活着干嘛呢?
深夜,老妪醒来,把刚睡着的丈夫喊醒说道:“老头子,我想喝鸡汤,你去给我煮一碗,最好是赵婆婆家的老母鸡。”
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没了往常的那份温顺。
“诶,好!”刚躺下没多久的老翁睡眼惺忪的爬起来说道,也没想那么多。
老翁穿好衣服,顶着寒风向三里外的赵老婆子家赶去。他挺开心,想吃肉好啊。吃完说不定它就真好了。
待丈夫走后,老妪再也没能忍住,哭了起来,她把头埋在被褥上,怕丈夫没走远听见哭声。
过了许久,老妪收敛起情绪,下床来到煎药的火炉旁,给自己熬了副药。
忙碌了一个多时辰,老翁总算是把鸡汤端到了妻子跟前。
床榻之上,妻子双目紧闭,脸上带着满足的笑,神态安详。
老翁叫了几次,不见老妪有所反应,拉起老妪的手,冰凉凉的没有温度。他轻轻摇晃她的身体,她还是不动。他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她的名字,却始终不见她回答。
他不知道,在儿子死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小儿子不在人世了,那种心痛的感觉她这辈子已经尝到过两次,一次是大儿子死了,一次是二儿子没了。
她知道他打了一辈子仗。最大的心愿不是老死床榻,而是战死沙场。
那就由他去吧,一辈子她都顺着他,不差这一次。自己早点死就行了。
傍晚时分,第一关的关中军横刀营内多了个老人,他,前日丧子,今日丧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