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再闹,任由母亲为他擦拭着,也任由陈晓妍严厉地叱骂,圆桌下瑟瑟发抖的双腿怎么也镇静不住。
林子予通过孙静的话得知林亦宏前一天晚上在宿舍里和生活阿姨吵着要回家,这时早餐没吃直接来了教室,来了谁也不理,动他就愤愤地瞪一眼。林子予察觉到林亦宏的异常,她没听孙静说完,也没打招呼,直奔着教室去,找到林亦宏,她掏了掏口袋,拿出纸巾替林亦宏擦了脸上的涕泗,她做好了林亦宏会对自己发脾气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林亦宏越哭越凶。
她似乎太了解自己弟弟的那些生活习惯与忌讳,蹲下身来仔细观察了林亦宏的鼻孔,发现确实是有干涸了的血迹,又摸了摸林亦宏的额头——这时她彻底生气了。她急冲冲跑出教室,那时她觉得孙静长得如此丑陋恶太,简直像毕加索抽象画里看不懂的那些怪胎。她看见孙静就喊:“他发烧了啊!你们什么老师?”她惊讶于自己此时被怒气释放的勇气,有那么一瞬间,理智也跑了出来,告诉她要害怕后果,可她却也无暇顾及了。
孙静双手环抱着,仿佛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着她:“给我回去!”林子予站着不动,按她原本的性格,隐忍温婉不惹事,怎么会与权威对峙起来?但是她仍然坚定地看着孙静的眼睛:“通知家长,让他回家。”说完后她转身就走,回座位的路上她看见班上同学们投来的目光,她说不清那些目光是怎么样的,因为此时她内心纷乱,她发着抖不知自己和林亦宏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寄宿生活。她坐下后回头看了看林亦宏,他已经趴在课桌上,依然不变的是肩膀抽搐的幅度。那种瘦小躯体趴着的抽搐,就像是一张桌子的颤动罢了。林子予心疼却也无能为力,她咬紧下唇,用力地抓紧书本立起来挡住了自己的脸。
林亦宏回家了。这一周余下的三天里他也没有来。
林子予在周末回家时将这件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林亦宏的父亲。林昆无论作为医生还是家长都十分气愤,他立刻联系班主任教训了一通。在接下来的五周里,林亦宏在健康的状态下每一周都会中途回家,并且所有的老师不敢拒绝。最后,林亦宏告诉父亲,他恨这个学校。
林子予和林亦宏的同学生活到此结束了。
以后,林子予希望自己能只作为一名不起眼的普通学生度过余下的日子。
“我知道你们在座的很多人都把手机给带来了,现在我警告一下,带来的同学如果不想直接交给我,那就交给生活阿姨转交给我,我尊重你们的隐私,绝对不会翻看你们的手机。但是如果到时我去宿舍搜,搜出来了我不仅通知你家长,严厉批评你的行为,而且你这辈子休想把手机给拿回去。”林子予总是觉得孙静不像是个班主任,而认为她这种说话的语气像极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小气女人。林子予对这个学校的规矩并不敢贸然对抗,她是承担不起后果的,却也是相信孙静虽然小心眼,可作为一个人,言而有信的基本道德素质应该是有的,最终在宿舍将手机交给了生活阿姨。
这一周末,林子予的母亲到教室门口签名接她回家,林子予却发现孙静迟迟未喊她的名字。她观察门口孙静与母亲正聊得热火朝天,她当时还不知道她们之间除了关于她的学习还能聊什么。
父亲林山要求林子予坐到副驾驶,他暴躁地对着正前方怒吼:“你要是不想读书的,你就别读了!”林子予吓呆了。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发怒,她反省自身,这一次的单元考试除了数学是考的第二,语文英语都是第一;孙静在放学之前已经把手机交还给她了,而且她也答应对父母保密,难道她失信了吗?后来林子予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周日晚上上学,父母没收了她的手机,她终于了解了孙静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这当时对林子予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她周全地将手机里和林楚汉的联系信息清除干净,并叮嘱他周末再聊。但在两年后林子予发现事情不是那么单纯,六年级的她毫无隐私可言,而孙静也毫无信用可言。
孙静要求林子予和另一个优秀的学生王思立参与全国小学征文比赛,一等奖作文将会登载在作文参考书上供全国各地的学生学习。林子予的作文在班上展出并朗读学习,她并不觉得骄傲,按照她的生活来说,是习以为常。但她确实有种报复般的快感——无论她做了什么或是孙静对她做什么,她的才华迫使孙静无法摒弃她。
林子予虽然不在意荣誉,却希望这个获奖的消息能让父亲消消气。她打破了不与孙静交流的常规,问道:“孙老师,我获奖了吗?”孙静转过转椅,一脸鄙夷地嘲讽道:“这还不知道呢,你要获奖了周一早上升国旗会通知你。”孙静已经不给林子予机会问其他的问题。至此,林子予都觉得自己的文章在全国水平不过如此。
直到林子予小学毕业后,在一次给六年级的林子恩做作文辅导时,她看见弟弟学校印发的参考作文——《纸布》,标题下作者名字“孙静”。当时她已经不再关心当初文章的去处,她也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而是从自己的写作历史上彻底抹杀了这一篇文章。
林子予的毕业没有给她任何解脱,直到最后取成绩的那一刻,数学老师王石坚仍旧像开学时那般羞辱她:“忘乎所以。”那时他看不起林子予,认为她是在实验版教材领先一步,只要她的功课上有错误,那必然就是她骄傲自满了。林子予并不希望和老人家发生口角和冲突,她忍受因曾经老师教学方法不同所带来的细节错误而引来的辱骂,她以为考进第二课堂的数学培优班能向王石坚证明自己,可惜她却处处遭为难。最后,林子予的小升初考试发挥失常,她考不上初中精英班,王石坚像是得逞般嘲弄她:“忘乎所以!”
林子予太讨厌这些人了,她觉得自己至此所触及的净是些荒唐事和无聊人,一切都浅薄和极端,她已经认为地狱人间天堂一定都是住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