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散出来。
对这个表姑姑,谢嘉树一直只见其尸,未见其人。现在亲眼目睹,他才发现,这是一个即使饱受炼尸折磨,依然气质温婉,令人如沐春风的女子。
能在炼尸中保持本心,说明她不只是表面的温和从容,而是内心深藏着同样勇敢的人格。她的美好不是因为不谙世事,而是始终拥抱善意,心怀怜悯。
她漂浮在半空中,比普通魂魄浅淡许多,声音却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炸响,让谢清朗神魂俱震。
谢清朗愣愣地回过头,软剑霎时掉到了地上。
他抬眸静静望着她,眼眸清澈纯真,眼中渐渐漫上一层水渍,在光线中闪烁如同破碎的星。
一滴水珠从他的眼眶掉下去,摔碎在冰面。
何嫣久久看着面前已长成青年的男人,看着他身上的鲜血淋漓:“你长大了……”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微不可闻。
谢清朗却听的清晰,他踉踉跄跄地走近她,却不敢靠的太近,怕惊醒了一场幻梦,声音却仿佛撒娇一般:“表姐,我好想你啊。”
他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目光小心翼翼地描摹着她的五官,“你是不是很痛……对不起。”
何嫣无奈。是很痛啊。
她自死去,就被困在方寸之间,仿若置身没有尽头的炼狱,烈火焚身。她浑浑噩噩地挣扎着,一年又一年,却无法清醒,痛苦地几乎要消散在天地间。但她又被一丝强烈的感情牵绊着,灵魂始终不散。
谢清朗何尝不是牵着她的一根线。
何嫣的模样还停留在十八岁,一袭白色罗裙,黑发柔顺地垂在肩膀上,透着少女的柔软,声音一如既往的和缓,“不要哭……”
谢清朗困惑地发现,自己竟然也会哭泣。
这样软弱的情绪。
“清朗,放手吧……”何嫣看着这个满身邪煞之气,将自己逼成了鬼的青年,“我已经死了。”
她还是那样聪敏通透的姑娘,总是一眼就看透他。
“表姐,已经八年了。”谢清朗身周弥漫的悲凉几乎传递到周围每一分空气中,“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不要执迷不悟,你铸成大错,该承担起责任了。”何嫣飘到谢清朗面前,笑容依然温柔,秋水般的眼眸透着朦朦胧胧的光亮。她抬手虚虚抚摸他的头,同他道别:“我要走了。”
她自小就知道他性格存在缺陷,因他生母早亡,生前对他又多有苛待,她不免心存怜悯,对他多了几分关怀。
后来,她的一颗心也渐渐寄在他身上。
可惜这一段缘分未能结成善果,反而推他直入地狱。何嫣看着自己的身影一点一点转淡,苦笑。
谢清朗一阵阵心慌,伸出手去拥抱她的身影,却只抱住了一片虚空。
他心中大恸,怔怔呆立在那,近乎哀求:“表姐,我错了,不要丢下我……”
何嫣不忍地别过头,她看到谢嘉树,心中充满了歉疚,也充满了得以解脱的感激。
她郑重向他施了一礼。她什么也没有说。再多的话语,也无法弥补已经犯下的过错。
她的身影还在一点一点的变淡。
“表姐,我都听你的,我错了,别离开我……”谢清朗心慌意乱地恳求着,却无计可施。
他突然想起什么,奔向谢嘉树,抛弃了所有傲慢,直直跪了下来:“都是我的错,我随你处置,绝无二话,表姐是无辜的,你救救她!”
谢嘉树摇了摇头,语气冷漠:“因果循环,我无能为力。”
谢清朗只他并未撒谎,眼中霎时死寂一片,跪在冰面上,眼睁睁看着表姐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再也无处可寻。
谢清朗听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仿佛生命里,所有的美好就此永远地逝去,再也无可挽回。
午夜梦回,谢清朗会想,是不是表姐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死了,所以他才如此不甘心?是不是因为她死的那样突然,所以他的痛苦才如此深刻?是不是因为……她死的时候,说最舍不得的是他,所以他才这么想挽回……
不,这些都是借口。
他那样执着到有些发疯地想让她醒过来,其实只是因为他根本不能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