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一芳阁的姑娘大体上分两种,有姿色而才艺平平,为“姑娘”,跟普通花楼的姑娘地位一般,在一芳阁却只能在堂门迎客,或倒酒送食;还有一种姿色和才艺都卓绝,便是挂牌姑娘,往往因才艺卓绝,备受恩客尊敬,礼称为“先生”,专司才艺表演、与恩客酬饮。
两种姑娘司职不同,衣着上也有区别。姑娘衣着艳丽,香气袭人;先生往往衣衫雅丽,妆容也清雅。
而萧楚楚调戏的这位,身穿浅草色轻纱,走近了才能闻见身上幽幽莲花清香。
女子富有深意地笑笑:“哟,小公子年纪轻轻,怕还是初哥吧。”
萧楚楚疑惑:楚哥?莫非她知道我是萧楚?
又怕露了馅儿不问出口,勉强硬气起来,学着话本小说中的轻薄男儿的口吻,怪里怪气学着说:“佳人真是聪慧,本公子一见倾心,不知在下是否有荣幸,请姑娘至厢房饮酒谈心。”
女子傻了傻眼,而后盈盈一笑:“谈心可以,小公子可真只想谈心么?”便要向萧楚楚倚身过去。萧楚楚忙伸手从侧边挽住女子的胳膊,让她无法接触自己的正面那隆起。
“谈心之余,当然想听听姑娘抚琴高歌。”
女子把萧楚楚带到厢房,只见厢房内布置简雅大方,苏绣白底屏风后,仲尼琴泛着敦厚深沉的黑光,一把琵琶如美人孤影自怜地立在墙角,缈烛光映照下半透明的酒壶和一对白瓷酒杯,一只香炉幽幽地升着青烟袅袅,散发着怡人的草木清香,与方才厅堂、过廊中脂粉馥郁的魅惑迥然不同,倒有清新宁神之感。
“不知妙人芳名?”
“官人,小女牌名叫西武子。敢问官人大名,何处谋职?”
“这个……”萧楚楚心想:她刚才不是已经叫过我楚哥了?料是我听错了。亏我有勇无谋,出来行走江湖,好歹起个艺名外号什么的。估计这里的客人外号都喜欢加个“哥”字罢,不知究竟是不是听错了,尚且将错就错。
于是答道:“在下楚哥,并未某得官职。”
西武子一听了然,忍不住噗嗤笑了。
萧楚楚向西武子抱拳躬身行了个礼,西武子乐然地笑道:“来一芳阁的公子哥儿倒是有饱读诗书温文尔雅者,似这般待西武子拘谨有礼的,却只有楚哥儿一个了。”便右脚往后退半步,弯曲膝盖同时低头还了个礼。
萧楚楚涉世事不深,不知道风流男子寻欢应是如何,便寻了些话头,问:“西武子姑娘家乡何处?”
“我家在维州武洞乡。”
“武洞乡?好像在哪听过。”
“就在维州圣女雪峰下。”
“圣女雪峰!真巧,我家……”萧楚楚本想说她住在朗悦峰,与圣女雪峰遥相两望,后又觉得不妥,可不能透露了自己在朗悦峰上长大,免得节外生枝。
“楚哥家也在那附近?”西武子问。
“哦,我是说我家也在维州,离圣女雪峰甚远,却也是听说过此山巍巍入云端,如有神灵。”
“原来楚哥也是维州人。楚哥家人可还安好?”
萧楚楚黯然答道:“我双亲已故。”
西武子神色中有一丝凄凉。
“似楚哥这般年纪的人,父母应正直壮年,楚哥的双亲料也是因为天灾人祸不幸故去罢。”
“若非天灾人祸,岂会早逝。如今我是寄人篱下之孤儿了。”
“看楚哥衣着华贵,没想到也是天涯飘零无依之人。”
西武子走到仲尼琴旁坐下,红袖轻摆,妙音铃铃,歌声凄凄。
萧楚楚认得这唱的是《离人曲》,又见西武子黯然伤感,料是感怀身世,借曲抒怀。此时她着急戚韵儿下落,尽管脸上装出怜爱欣赏之意,全然不知自己面上之难色已被阅人无数的西武子瞧得仔细。
西武子停下纤纤细指。
她落入欢场数年,什么人没见过,此时便看穿了眼前这位楚哥儿是个姑娘,想了个主意,便兀自抽泣起来:“楚哥第一次来,西武子不该唱这戚切之词扫了楚哥的兴致,惹得楚哥嫌弃西武子着无用的风尘女子。”
萧楚楚见她惹人见怜,以为她因不得已堕落风尘,忽然感怀身世,自是凄凉,连忙安慰她:“西武子姑娘身上的是莲花清香,既是爱莲之人,想必也是轻逸高洁,姑娘美貌温柔,琴艺不俗,沦落花街柳巷也是身不由己,若能以艺养德内心纯净,便如莲莲花高洁。”
西武子双眸含泪,道:“楚哥真是察人甚微。我本身于富商门第,奈何出生那年,战事爆发,三个哥哥被征入军中,全部战死沙场,商场对手见我家仅剩妇孺老弱,便侵吞了我家财产,老父亲年事已高,为了谋生积劳过度而亡,母亲上吊西归,我便被小姨娘卖到一芳阁了。”
梨花带雨之下,身体发颤,这颤其实全因忍着笑而发抖。西武子虽说的是实情,但二十年已经过去,她在这欢场上听闻过太多“拍案惊奇”之类的奇闻,知道世事本无常,福祸均有时,也就把生离死别之事看淡。
倒是眼前的这位楚哥,因为她的一番话而愁容莫展。
此时萧楚楚正心中感慨:正是天涯沦落人,这西武子姑娘和我都是失去双亲,我尚且住在宁王府有叔父庇护,西武子姑娘才是真正的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还要在这烟花之地强忍欢笑去讨好他人。极可怜!
西武子捉弄到手,笑得快要忍不住了,赶忙拈起纱绢掩面,自有一翻可怜娇羞的美态。
她不禁难过,泪水在眼中盈盈闪动,如一口水面粼粼的深井起了微波,道:“西武子姑娘,你我有缘,我今日如果事情办成了,一定想方法再回来这里替你赎身。”